如果不算他嘴里吐出的那条底裤的话。
他盯着宋毅的后背半饷,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真脏!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晚就轮到你了!哈哈哈!”
这笑声把宋毅重新拉回到八年前,他家所在的小村庄因为不按时交粮食给清风寨,而被温知新带人屠村。
宋毅眼睁睁看着家人一个接一个人头落地,他娘因为貌美,被温知新看中,而带回寨子,连带着宋毅也一并被留下活口。
上山的当晚,他娘为保清白趁机跳了山崖,死前只交代了他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他娘以为温知新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下手,可悲的是,她刚跳下山崖,温知新就把宋毅给糟蹋了,还是当着温知岚的面。
不堪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惊惧交加的宋毅,等天一亮就把身上带着的一万两银票上交给几个狱卒的头目,换来一句半年不被纳入轮转名单的承诺。
墙上的刻痕一天天增加,盼不到夏楠的宋毅,把希望寄托在这崇州城里唯一熟人身上。
他解下贴身带着的,夏楠送给他的定情玉佩,再次央求送饭的老头,务必把话传到刘老太跟前。
接着又是没日没夜的精神煎熬,等待消息的日子几乎把他给逼疯。
在他又再次陷入绝望之前,当他在墙上刻满一百个划痕的时候,刘老太来了,还带着一小锅肉粥。
老太太迈着小步子,跟在送饭的老头身后,穿过阴暗潮湿,弥漫着腐臭味的长长过道,隔着铁栏蹲在宋毅面前。
“宋先生,你受罪了。”
第 33 章
自从刘老太来看望宋毅之后,不到一个月,清风寨被剿灭的捷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由崇州城的百姓自筹出资作为军饷,战功赫赫的小李将军亲自带队,在距离西山寺不到二十里的一个山坳里,把正在安营扎寨的清风寨一众人等全部合围。
他们和普通村民没有大大区别,整个寨子就像一个平常的村庄。
若不是有宋毅的信报,说清风寨众人头上绑着统一的红色头巾,小李将军还真的被他们蒙混过关。
双方对峙了整整半个多月,后来因为寨子里一些老弱妇孺经不住饥渴,趁夜冲出来投降,官兵才能找到突破口杀进寨中。
土匪头目吴景明临死前还不忘攀咬宋毅一口,诬蔑他是清风寨安插在崇州城里打探消息的眼线。
得亏小李将军事先了解到清风寨的地理位置等信息皆是由宋毅提供,他也曾是被清风寨毒害的无辜百姓,吴景明的如意算盘才算落了空。
但碍于此次剿匪是由知府大人牵头,小李将军还是把情况送回知府衙门,请韩知府定夺。
知府韩清风自从收到林大郎送来的东西后,就一直盼着清风寨早日被灭,不然他寝食难安。
光是这寨子的名字就犯了大忌。
所以当负责剿匪的前线指挥官送信回来,请示他是否要留吴景明一个活口,好指认宋毅的罪证时,他毫不犹豫的否决掉这个提议。
去年的考评他错失良机,丢了升迁的肥差。但每年三月,朝廷还会再次调整官职,以确保对地方的统筹规划。
现在是一月底,只要把成功剿灭清风寨的信报呈上去,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一想到即日就可以离开这个留下他人生污点的鬼地方,他就心情舒畅,便摇头晃脑的哼出哄娃睡觉的小曲。
知府夫人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她前面四胎都是男孩,心心念念只想拼个闺女,是以,对人对事都宽容大度许多,为的是给肚子里的这个积攒福气。
她把信报放到床头,撮了撮自家夫君露在外边的脚丫子:“那宋毅肯把所有资产都捐献出来,此次剿匪成功也是基于他提供了线索。你就放他一马吧。”
话音刚落,她圆滚滚的肚子就被踹了一脚。
小家伙踢的强劲有力,把知府大人吓了一跳:“夫人,这个不会又是个儿子吧?”
“不许胡说!哎,你还没回答我呢,那宋毅你放还是不放?”
“放放放,都依你!”韩知府最怕被老婆念叨,对此他毫无招架之力,与其花费气力和她争辩,还不如趁早投降。
“还有一事,眼下年关将近,那崇州城里却因西山惨案而愁云惨淡,我寻思着这晦气也该被冲一冲。我听大郎的媳妇说过,刘奶奶的孙女怀秀婚配困难,不如,我们做主把她配给宋毅,由官府出钱帮他们即刻举办婚礼,摆长桌宴。一是借机宣扬我们为民着想,关心百姓。二来也能让受害民众沾沾喜气?”
知府夫人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口气便有些喘。她起身绕着圆桌慢慢踱步,心思全然放在了如何筹办长桌宴的事情上。
林大郎的媳妇和她说过的原话是,怀秀这么大年纪了,又拖家带口的,房子因着宋毅也已经被变卖,嫁人的机会渺茫。而宋毅此次能够摆脱牢狱之灾,多亏了怀秀在后面奔走。宋毅理当承怀秀一家的情,娶她为妻。
韩知府听了半饷也没理顺这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不过他原本就打算要借着宋毅好好宣传一下军民合作的重要性,把他包装成为剿匪忍辱负重的功臣。而嫁给一个被朝廷嘉奖的男子,想来也不会辱没了那个姑娘。
“都依你!”
而被安排了终身大事的怀秀,此刻还在为落脚之处为难。
原来的房子已经被刘老太送给林大郎,作为帮宋毅把东西递交给知府大人的谢礼。
为此,怀秀生平第一次跟刘老太吵红了脸。
吵归吵,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刘老太昨日搬东西时不小心闪了腰,怀秀不忍心她出来受累,便接下了清早出门的重任。
今天是接宋毅出狱的日子,随着他出来的,还有同一个牢房里的其他人。
那几个狱卒因私自扣押到期释放的犯人而被革职查办,至于他们另一种罪恶,知府大人选择无视,毕竟这些事有辱官府清誉。
怀秀一手牵着绳子,一边朝监牢门口不停张望。
饶是她做了很久的心里准备,但当宋毅迎面朝她走来时,她还是被宋毅的变化惊到哑口无言。
她脑子里适时冒出来一句滑稽的话语:这下,你就不会嫌弃我吃大蒜口味重了吧!
和她站在一处等的,还有那几个和宋毅一块关押的男子的家人们。
唯一的区别是,其他人脸上都泛着泪花,唯独怀秀脸上显出尴尬。
宋毅一直拿手挡着和煦的阳光,直到其他人都走光了,才放下双手,静静地注视着怀秀的脸。
那双眼睛因为长期的煎熬而显得木然,透着一片死气沉沉。
怀秀强迫自己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指向旁边停着的车:“咱们回家吧。”
气息不稳,泛着哆嗦。
宋毅嗤嗤笑出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死在牢里面?是不是觉得我这副样子还不如死了好?我告诉你,我不会寻死,我硬要拼个寿终正寝!”
怀秀点头如捣蒜:“好,你不会死。但是,寿终正寝前咱也得洗涮干净才好,你说对吧?”
因为缺钱,怀秀此次只雇了一辆牛车,原本她还想雇一头骡子把宋毅驮回来就算完事,却拗不过刘老太,非得坚持要有车才能保住宋毅的体面。
怀秀回了她一句:“都死过一回了,还讲究什么体面?”
因着这么一句话,刘老太生平第一次拿起扫把追着她打,现在她的后背可还泛着疼呢。
宋毅绕着她走了一圈,凑近她的后脖子猛吸了一口气:“活着真好!走吧。”
“去哪里?”怀秀跳着远离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后脖子。
“跟着走就是了。说了你也不懂。”
宋毅坦然自若地坐在前边,无惧一路上人们的议论声和那些探究的目光。
牛车足足走了十里地,才在一座破败的农家小院前停下。
老车夫听见动静,从厨房了转出来,看见宋毅像看见了鬼,手里端着的青花大碗没拿稳,掉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你没死呐?”
宋毅朗声大笑:“你都没死,哪里就轮到我了?”
小院的门口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小菜园,种满了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