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派来的巫医是阿娜妮,之前和我有过一面之缘。
她惊喜地打量我,一口中原话十分流利,她说,“嘿!小将军!你还活着呢!”
……
短暂的冷场后,我笑道,“就剩我一个了,哪儿能这么容易去见阎王呢?”
她打开药箱,熟练地开始配药,“也对,你生命力一向很顽强,之前听说你差点儿死在战场上,不过被一个俊俏小哥救回来了,那小哥肯替你出生入死,八成是你情郎吧,这回你你受伤了,他怎么没在?”阿娜妮说话又快又脆,就像竹筒倒豆子,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话说回来,你这个人真是命大,也许是福星笼罩吧,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诶,我得多和你接触接触,说不定能沾到点儿福气呢。”
福气?我吗?只怕笼罩着我的是一片煞气吧,不然为什么身边的人都一个个地死去。
“你不怕就好。”
第二十五章
阿妮娜是像风一样的塞外女子,根本在帐篷里待不住。但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榕城不允许她在军营里随意活动。这可憋疯了她,每日在我耳边说个不停。我倒是挺欢迎她,她的活泼好动,叫我有几丝还活着的感觉。
阿妮娜总是往我的营帐里跑,挽春怕她扰了我休息,常常守在门口不让她进来,两个人都是像炮仗一样的性子,总是见了面就拌嘴。两个人在门口吵作一团,我在里面不堪其扰。
渐渐地,阿妮娜不再来找我,而是专程找挽春吵架。挽春气鼓鼓地抱怨,“这个阿妮娜,真是烦死啦!什么时候把她赶回西域去!让她再来烦我!”她嘴上这样说,可阿妮娜若有一日不来招她,她反而有些怅然若失的,做什么都提不起来精神。
我心里好笑,真是两个小孩子。
榕城还是不肯回京,他坚持要等我痊愈后一起返程。为了他的任性,负责八百里加急的差役多了两倍不止,成日地往返于京都与塞外,传递大臣的折子与他的批示。
他时常来看我,即使我不怎么搭理他,他也能自顾自地说许多话,挽春说,有时我睡着了,榕城就坐在我床边看书,又在我醒来之前离开。
慕家的暗卫传信给我,说榕瑾的外伤虽然已有好转迹象,可他中了不止一种毒,几种毒在他体内相撞,导致他连日来高烧不退。
我呼吸一窒,胸腔里搅作一团,几乎缓不过气来。慕家没了,丞相府也没了,如果榕瑾再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再想下去。
挽春端着晚膳进来,见我神色戚戚地攥着手中的信,她垂眸将信抽走,放到蜡烛上点燃,“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我说不出话来。明知道一切都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我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那些阴谋就在我身边暗暗酝酿,我却阻止不了一丝一毫。
“小姐,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将军他们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他们一定都希望小姐能代替他们好好活下去。”挽春握住我的手,希望能给我一些安慰。
我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无声地哭泣着。
几日后阿妮娜来给我诊脉,她叹气。“小将军,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这毒有多厉害?它发作起来是会把人活活痛死的。解毒的过程中最忌讳忧思过重,你这样郁结于内,会阻挡解药发挥作用,如果毒性无法完全解除,你的身体迟早会被拖垮的。”
我挤出一个微微苦涩的笑容,“谢谢你,阿妮娜,我会注意的。”
“唉,”她无奈叹气,“我先给你开几副疏通的药方,慕将军的事情……生死有命,你在边关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生死,怎么还是看不开。想想那个拼命把你从战场上救回去的小情郎吧,他肯定不想你现在这样。”
她背起药箱,“小将军,我还记得三年前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跟着慕将军出征,我那时候很羡慕你,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比我们塞外女儿都潇洒,这次见你,你整个人都变了,你总是发呆,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怎么见你笑过。”
她嘟嘴道,“虽然慕将军不在了,可你总是这副样子,挽春那个蠢丫头很担心,你们情同姐妹,总不想她天天替你躲起来哭吧。”
闻言,我忍不住笑了笑,怪不得跟我说这些,原来是担心挽春。这两人天天鸡飞狗跳,还吵出感情了。
“谢谢你,阿妮娜。”我拍拍她的肩膀,像外走去。
“诶,你去哪儿啊?”阿妮娜追出来。
“你说得对,我应该振作一点儿,至少不该让身边的人替我担心,走吧,叫上挽春,咱们赛马去。”
“赛马?”阿妮娜撇嘴,“你们那个皇帝不会允许我这个西域女子出去的,哼,”她小声嘟囔,“疑心病真重。”
“我去找他,你和挽春先去牵马。”
我去主账找榕城,他正在批折子。见我来了,他眼眸一亮,连声吩咐下人去取茶点瓜果。
“子修,你今日怎么过来了?近些时日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你一向怕热,朕叫他们先送些时令瓜果来,过几日再运些冰块来,这些糕点,都是京中新出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陛下费心了,臣女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他一笑,目光柔和地望着我,“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我告诉他我想带阿妮娜去赛马。
他沉吟片刻,“在营里闷了这么久,出去转转也好,朕知道你不喜欢人跟着,有护卫你也不尽兴,这次就不派人跟着了,只是日暮之前必得回来。”
我领了榕城的令牌,带着阿妮娜和挽春径直出营。
阿妮娜深吸一口气,“终于出来啦,我都要被闷死了!还是外面好啊,怪不得之前从中原回来的使者都说你们的皇宫闷得要命,一个军营就像个铁桶似的,更何况宫里呢,小将军,你也不喜欢宫里吧。”
挽春对她翻白眼,“我说你这蛮子别总是口无遮拦的,让人听见了可会给我家小姐招来麻烦。”
“嘁!”阿妮娜撇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们中原规矩真多!”她又朝挽春扮个鬼脸,“而且我说了又怎么样,你打我呀!”说着纵马向前,尘土扬了挽春一身。
“啊!阿妮娜你等着!我要拽光你的头发!”挽春骂了一句,也跟着追了上去。她自小跟着我学骑射,马术相当精湛,阿妮娜在马背上长大,当然不会轻易被她追上,追追赶赶半天,挽春还是逮住了阿妮娜,两个人在草地上打闹,很快就滚作一团。
我骑着马慢悠悠地跟着,赶到的时候,听见阿妮娜喊道,“小蹄子!老娘生的这么美,你怎么舍得下手拽老娘的头发!啊啊啊!松手!松手!”
“狗屁!你把我从马上拽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手下留情!”
“啊!女侠手下留情!我错啦!”
挽春笑的得意,“叫声好姐姐我就放手。”
“呸!分明老娘才是姐姐!”阿妮娜不怕死地继续挑衅,“好妹妹!好妹妹!快松开姐姐,姐姐给你买糖葫芦吃啊,哈哈哈!”
“好啊!我今天非得把你这蛮子的头发拔光!”
我笑笑,瞧瞧这阿妮娜这怂样,没想到挽春还有这么利害的时候呢。这两个丫头,说是陪我出来赛马,结果倒是把我晒在一边儿了。
后来她们俩闹累了,我们三个牵着马悠悠地乱逛着。挽春与阿妮娜时不时地拌嘴,我低头想着今天的事情。
榕城一向将我看的紧,哪怕是去营帐门口也要安排几个护卫跟着,今日要到这么远的地方赛马,他反而不许护卫跟着,若说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如此举动也说得过去——虽然明处无人护卫,但暗处定有他的死士跟着。
但以榕城的心计,绝不是因为顾忌我的想法,怕是别有目的呢。这段时间他以我身体未愈为由,拒不返京,此番如此痛快地答应放我出来,大抵是京中那帮蠢蠢欲动的臣子快要按捺不住了,榕城需要在此刻抛出一个诱饵让他们自露破绽。
很明显,我这个绊住他脚步的“祸水”再合适不过。
我心中冷笑,榕城啊榕城,你可真是物尽其用,一点儿都不浪费。
“小将军,你怎么了?”阿妮娜将水囊扔给我,“刚才还好好儿的,怎么一下子脸色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