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店之后,大叔就越来越觉得这店不靠谱。
这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眼神儿也不太好,估计是读书给累垮了眼睛。只是,读书读了那么多年,最后整个这不靠谱的店,何必呢!
“我看您刚才给那对兄妹捐钱了。”
大叔没想到刚才那幕竟被人看见,也没想到正好又是被这个不靠谱的姑娘看见,只觉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怪可怜的。”
初引听这声音,好像是昨天被指责的那个姓张的“父亲”。这次轮到初引心里嘀咕:“一个人,两种感觉。”
就这两句话,两人再没多说其他。大叔和初引就这么面对面干坐着。
初引倒是习以为常,她看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左手套着的塑料袋,里面的豆浆油条都堆放在身上,右手随意搭在装豆浆的袋子上。他衣着普通,领角有些黄渍,胸前沾着油条上的油星,袖口立着些许轻絮……
这大叔估计是个急性子,像这样闲坐,让他如坐针毡。
果然这白得的东西也不是这么容易拿。天底下哪里会有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呢,他后悔进这店了。正欲起身要走的时候,初引出声询问。
“您是有个女儿吗?”
大叔又诧异了,怎么这她也知道?
初引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补充道:“我刚才看你看那个妹妹时间多一些。”
大叔听后,默了一会,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提到女儿,他嘴角先是微咧了一下,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些,后背慢慢贴靠椅背。
但很快大叔嘴巴又抿成直线,随口道:“只是她不太喜欢我。”
男人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这样说,顿时觉得尴尬,双手也不知如何安置,在身上来回擦拭摸索。那袋子也跟着左右摇摆,胸前的油渍更多了。
“您没想过刚才那两个孩子,兴许是骗钱的呢?”初引没多想,也自认不该这样去揣测两个孩子,只是话已经出了口,想收也收不回来。
“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那女孩,想起了自家姑娘。”
初引看着大叔,猜想他应当是看着那姑娘跟自己姑娘差不多大,想着自己家女儿还在学校上学,别人家姑娘却是没有父母,流落街头。
两者对比,不免有些同情。
“您姑娘学习挺好的吧?”
“还行吧。”
谈起女儿,大叔感觉话也多了一些。打破了这一问一答的局面。“语文从小不错,小时候写了篇作文,还得了奖。”
“是关于您的?”
大叔红着脸点点头。
他好像是习惯性脸红,这前前后后红了数次。从早上那少年跪地感谢到现在。他原本就黝黑的脸,在印上一片红,有种说不上的可爱。
“这孩子小时候怕我,从小也一直跟他妈亲。就那次写了篇作文,叫《我的父亲》,得了一等奖。”大叔扣了扣手指,接着说:“我挺高兴的。”
初引听到这里,不免会想起昨天的对话。
“不好意思,也有些冒昧,想问一下,您跟女儿是不是有些误会?”
大叔一脸不疑惑地看着初引,听她补充着:“我昨天好像听见了你们吵架。”
这下大叔原本红着的脸,瞬间泛白。他想起了女儿的最后那句:是!我就是觉得你丢人,丢死人了!
可能这姑娘昨天也听见这话了。
大叔低下头,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初引听见大叔声音有些哽咽,“那丫头说话直。但其实她不是那个意思。”
男儿有泪不轻弹,真是未到伤心处。
“姑娘大了,心思也多了。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就看她跟她妈嘻嘻哈哈。”大叔想了会,继续说:“她上一次跟我疯闹,还是上小学,坐在我肩上那会。”
“我有的时候是真想为她做点什么,但又每次弄巧成拙。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小姑娘心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妈更懂她些,所以现在她有什么事也都跟她妈说。下学回来,瞅见我,也只是问一句我妈呢?”
这几句话说的费力,让原本就不擅表达的父亲,要他表达他心里的苦涩,更是难上加难。
父亲,是个名词,也是个动词。
它做名词的时候,代表一个个体,独立存在。它做动词的时候,又与保护、守候同义。但不管做什么词性,它始终都不会讲话。
父亲像是个天生的哑巴,不会表达,不知倾诉,它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不显于神色,像一片深潭。
你看不见谭底的波涛汹涌,因为潭面始终纹丝不动。也许你觉得你懂他,但是其实你并不懂他。
大叔沉在自己的情绪里,还没出来。
不多时,他突然挺身坐直,像想起来什么,起身就要往外走。
初引想着今天的东西还没给人家,正想叫住他,然后就听见他问:“吃了么?”
“你没看见么,我这吃着包子呢。”
“我买了豆浆油条,你……”
大叔刚出门就碰见背着书包走过的女儿。他看着丫头手里的包子,觉得干,又怕吃不饱,他刚将早餐递出去,便听见女儿的嫌弃:“最讨厌这个了,油不拉几,吃了要胖死。豆浆也难喝。”
袋子停在半空,随着刚才大叔伸出去的动作,左右晃动。
袋子里的豆浆油条还隐约带着刚刚堆在怀里的温度,不像刚出锅那样烫,也不像久放横桌那样凉,刚刚好。
“那你好好学习,看书认真些……”
女孩带着烦躁,敷衍着:“哎呀,知道了,烦不烦。”
初引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对父女。
父亲不知道姑娘长大后的喜好,女儿也不懂父亲的笨拙关爱。那姑娘走开,大叔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姑娘离开的背影。
也许,大多数人都习惯看着别人离开,也一直活在别人的背影里。殊不知,自己的背后也有人一直凝望,也同样活在自己的背影里。
或许等到有一天,某个人突然消失不在了,或许也能在别人的目光中,或是谁的背影里,找到那个人存在的痕迹,这痕迹会始终存在,永远不会离开。
“这个给您。”
今天的交易物,是个别致的话筒,放在手心里,不大不小刚刚好。
初引昨天淘的时候,便觉小巧别致,当下就收于囊中。
大叔接过,抬头看了眼初引,又转头看了看刚才女儿离去的地方,最后嗓音沙哑地回了一声:“谢谢。”
第4章 松紧
易故的斜对面,有一家理发店。
店里老板娘理发手艺不错,而且人也随和,街坊邻居都喜欢来这家店理发。
老板娘的丈夫是个跑长途车的,经常不在家,所以家里就跟她跟女儿两个。那小姑娘人长得水灵,嘴巴也甜,每天扎两个小辫儿,活蹦乱跳,可爱至极。
初引坐在店里看向对面。
小姑娘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梳子来回晃,时不时地回头催促:“妈妈,你快点,婷婷等着我呢!”
待小姑娘催了几次以后,老板娘才擦着手从店里走出来,边走边回:“来了,来了。”
老板娘拿着梳子熟练在女孩头上摆弄,然后便看见她将头发各分两侧,取单侧头发分成三股,几根手指顺次下滑,三股发头翻飞交叠,瞬间就被拧成一股麻花辫。
老板娘勾下手腕上的发圈,套在麻花辫的尾部,左右扭绕,发圈时紧时松,最后被箍紧定在发梢。
“慢一点,注意安全!”
初引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她惊讶于老板娘的手艺,竟能将两个简单的麻花辫也能编得这样好。
老板娘看着女儿跑远后才回店继续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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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过得极快,感觉下午刚刚出门的女孩,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店里。初引注意到,女孩头发上的两根发圈,丝毫未动,还在原处。
现在温度一日比一日凉,天也黑得一日比一日早。
初引收拾好物件儿,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
正在这时,易故门口突然有个黑影闪过,初引刚要警觉,便听“砰”的一声,之后紧接重物砸地的两声巨响。初引心道不好,她赶紧跑出门。
门口一片混乱,地上趴着个男人,男人一动不动。木牌“易故”也倒在男人身边,像是在给人赔礼道歉。
初引走过去,拍了拍地上的人,然后又推了下,男人依旧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