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然点头,快步向自己院中走去。等也这么许久也没走,恐怕林载安当真有事。
她抬步进入院中,视线扫了一瞬她院中长了几十年的那棵大槐树,忽然看见有一双黑色的靴子从树枝向下垂着,林载安正坐在大槐树的粗枝上。
江自然走过去,林载安拉了她一把,她和林载安一同坐上那道槐树枝。此时正是傍晚黄昏时分,他们正面对着西边的天空,漫天的晚霞泼落,有些绚丽,也带着些白日将暗的倾颓与伤感。
林载安问,“你那边怎么样?”
江自然摇头,“不好,没人愿意趟这趟混水。”
“……我这边也是。”林载安说。
之后是一片长久沉默。
过了许久,林载安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若是不认真听便会漏过去,“左玉要帮我,我拦着她了,可她不听。她向她父亲求情,那傻丫头,她父亲可是六皇子的人,怎么会动摇阵营。”
“左宽山打折了她一条腿,是她秋猎时受伤的那条。郎中说,新伤旧伤,她以后都没办法好好走路了。她从前还说要和秋娘讨教经验,学一学那名满京城的花步,现在学不成了。秋猎的时候我想她成了个小残废才好,那样以后她就再也打不到我了,现在……她真的不能跑得飞快追着我打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怀素。”
“我爹被关在牢里,我娘以泪洗面,左玉被打断腿,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救不出我爹,救不出江伯父,证明不了这谋反的罪名是诬陷。可能前二十多年的锦衣玉食逍遥行事全都白活了,事到临头我一点用处也没有。”
“怀素,我该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江自然几乎只能听到林载安的气声,他的肩膀微微耸动。他低垂着头以至于江自然看不清他的神色,看不见他落下的那滴什么都不值的眼泪。
江自然伸手将林载安的头摁在自己肩上,任由林载安无声颤抖着落泪。
热泪滚烫,江自然没有戳破,只是让这个此时无声颤抖的少年安静地靠在她肩膀上。
她记忆里的林载安,总是笑着,开心笑着,不开心也笑着。他惯会伪装,但他在她这里卸了防。她记忆里的林载安,和她一起惹事被打了三十个大板,活活疼晕了过去也不曾掉一滴眼泪,这一刻却崩溃的沉默无声。
她记忆里的林载安,是威名远扬的京城小霸王,吵闹又张扬,明媚又放肆,现在却仿佛一个无助孩童,又仿佛被磨尽了尖角的老兵,透露着被磨尽的意气失掉玩日嚣张。
但不该如此——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平白遭人诬陷,他们没有罪证却琳琅入狱。
不该如此。
凭什么没错的一方要被如此对待?凭什么无故要被蒙冤?凭什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便要落得个家破人亡?
不该如此。
林载安就合该是那个健谈爱笑,嚣张轻狂的少年郎。
夕阳向晚,漫天披上赤霞橘光。她注视着天空,伸手轻轻拍了几下林载安的肩膀。
“放心,马上就会没事了,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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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内。
“你要的东西。”江自然亮出信封,“我还有个条件,救林大人出来。”
“右丞?”周薄挑眉。
“不错。”
“你以为救人这么简单,我说救就能救?”
江自然不管他的说辞,“你可以选择不救,我也可以选择不和你交易。”说着,她作势要撕掉信封。
周薄原地不动,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后他轻笑一声,随后从怀中取出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递到江自然面前,“江小姐总是爱出奇招,我可真有些怕了,你吃了它,我多救一位林大人如何?”
江自然皱眉,“这是什么?”
“毒药。”周薄眼中带着一丝玩味,“解药在我这里,需得每月吃一次。这药倒不会令人身亡,可若是发作时没了解药,那可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江小姐觉得这份交易如何?”
江自然伸手接过药丸直接放入嘴中吞咽下去,“我吃便是了,可要是周大人不守承诺,我便是拼死,也要让周大人陪葬。说到做到。”
江自然吞吃药丸时毫不迟疑,周薄挑了挑眉,“江小姐的警告,我自然是相信的。”
说完他笑着接过信封单手拆开,周薄看完那纸婚约后满意地点点头,“江小姐,哦不,我该改口,怀素行动果真迅速。”
他勾了勾嘴唇,又说道,“怀素该散散消息了,毕竟这喜事,总不能掖着藏着。”
说完,他挑眉看向江自然,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江自然顿了顿,直视他的双眼,“婚约上有手印,更何况我还吃了你的药,我自然赖不掉。”
周薄笑了,“那就好,怀素无事的话不如坐下等我片时?稍后我整理好面圣要用的证据,一同吃饭如何?”
江自然眸光闪了闪,过了许久后复又抬起头看向周薄,她牵起嘴角,“好啊。”
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倒是像在和她商量,但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给人就拒绝的余地。此刻的周薄和四年前在青城的周薄没有半点不同。
可她向来就不是什么安于被人威胁的人,即便受制于人,即便吃了毒药。她看向在一旁书桌整理反证的周薄,既然把她招惹过来,就得做好和她较劲的准备呢。
既来之则安之,江自然索性在周薄的书房观察起来,书柜里的书倒是放了不少,应该很好藏东西。她四处走走转转,最后直接站在周薄的一侧,打算看他整理反证。
离他最近才能最了解他,熟知他的秘密才能扳倒他。
还未看到周薄整理的内容,周薄抬起头看向她,嘴角带笑道,“唔,怀素这是要监工吗?”
他用袖子遮住桌子上的内容,朝江自然勾起嘴角,“不如怀素去正厅等我,我随后便到。”
江自然的视线从他的袖子上收回,她眼中神色不定,抬头时却归于一片平静,她看着周薄装作不在意的神情笑了笑,“好。”随即转身出门。
周薄用袖子去遮桌子这一动作实在欲盖弥彰,江自然站在院中的石径上看被几根竹子遮掩的书房,这间书房中,一定藏着不少秘密。
深夜,一道身影进入宫门。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宣谏议大夫进殿。”
周薄走进福宁殿,向坐在高位的皇帝行礼,他的声音端的平稳,“禀陛下,太子涉嫌谋反一案,臣有要证呈上。”
第49章 家宴
三天后,这场震荡京城的太子一党谋反事件收尾。
太子谋反罪证仍在,被皇帝发放边远蛮荒之地,终身不得回京。明面上是被发放远疆,实则被终身圈禁。江太傅和林右相从刑部被放出来,金吾卫却又把左相赵敬云和御史台大夫邹灵台抓进牢狱。
阴云遍布的京城过了六日仿佛再次恢复往日的繁荣安定,可明白人都知道,太子一党已经亡了。连太子都被发配远疆,哪里还存在什么所谓的太子党六皇子党?
无论这场谋反事件有怎样的戏剧性,六皇子都是最后的赢家。
一处庭院内,六皇子与周薄对坐。
“舅舅入狱是不是你做的?!”
六皇子质问周薄,将茶杯猛地一下摔在桌子上,可见他有多么生气。
周薄立时从六皇子对面站起来,随即跪在六皇子面前,声声饱含真情意切,“殿下,是殿下四年前赏识我,才有我周薄的今日。周薄万万不敢对殿下不敬,更万万不敢对殿下不忠!殿下的恩情周薄时刻记着,冒着殿下对臣误会的风险,臣也要替殿下除掉赵左相,实在是……实在是因为……”
周薄刻意在这里停顿,果然,六皇子看上去已经信了一半,就着他的话问道,“到底因为什么?”
周薄做出一副悲愤欲死的模样,仿佛世间最为衷心的仆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封书信,一一展示给六皇子,“殿下,这些是殿下和我们往来的信件,殿下向来要求我们阅后即焚,可是赵左相,赵左相竟然偷偷把这些藏起来。”
“殿下,殿下可还记得太子一事便是赵大人凭空捏造,更何况殿下在赵大人那里还有这样的证据!殿下,”他的声音十分恳切,“贵妃前年生下殿下的皇弟,臣,臣实在担心赵大人最后会因为殿下不肯听他的摆布而对殿下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