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天香楼二楼雅间。
一道关切的女声传来，“小姐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江自然闻声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头对上阿姜的目光，努力弯了弯嘴角，“无事。”
她抬头看见一桌的人都看着自己，李从学和辛右坐在对面，却也将视线看着她，她笑道，“怎么了？这副样子瞧着我。”
李从学率先问道，“方才看见什么了，你的脸色可不太好？”
江自然看向辛右，笑笑问，“有吗？”
辛右点点头，目光关切地看着江自然，“有一些。”
何止是有一些，那笑容里可有些牵强。平日里江姑娘笑的时候眼波流转，眉眼弯弯哪里会这样？
江自然却仍是笑笑，“那大约是你们看错了。”
她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笑着说，“别猜我了，没什么事，吃饭吧。等会儿点的菜全凉了。”
她岔开李从学的问题，主动带起席间的气氛，一席人见她没有想说的意愿也不好再刨根问底。
饭后，众人离席。江自然却坐着没动，阿姜道一声，“小姐？”
江自然朝她笑笑，“无事，你和阿右一同回去罢，我待一会儿。”
阿姜摇头，“我留下陪小姐。”
江自然不置可否。
辛右本已经准备离席，见此也道，“我也陪江姑娘留下。”
江自然却笑笑，“怎么？都没玩够，想留在这儿再吃顿饭喝些酒？”
她随即看向李从学，“从学兄，劳你送阿右回去。”
李从学点点头，自是求之不得，“好。”
两人离席。阿姜叫人来收拾了包厢中的残余菜肴，她从包厢柜子中拿来一盘棋子放在矮桌上。
拎起茶壶沏一杯茶递到江自然一侧，她摆好棋盘，将黑子递给江自然，温声道，“小姐，起子罢。”
她也不问江自然看到了什么，只陪江自然下一盘棋。
江自然执子落到棋盘上，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棋盘上已经黑子白子交织参杂。一颗颗棋子纷乱，仿佛散落的满天星，搅得人心神不宁。
纤纤素手执子一颗一颗掷到棋盘上，不为胜负，只为拨一盘混乱局势化为清晰明朗。
正月寒风透过窗子吹进来，江自然的唇色冻得发白，阿姜放棋子时碰到江自然的手背，一片冰凉。
她抬手关了窗子，阻绝窗外一片寒风，也阻绝窗外一片喧闹夜色。
江自然往棋盘上放一枚黑色棋子。
她看到了什么？
好巧不巧，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全看到了。
看见一个青年打开那个纸盒子进去，看见一会儿之后那青年搂着宋白一同走出来。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纸盒中同她对话的郎君竟是宋白。
她倒是谢了郎君的好意，但那郎君却巴不得她早些走呢。
宋白他必定早已听出自己的声音，知晓外面的人便是她。可他却劝她早日归家，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
呵，还真是为她着想了。
江自然有些许难受，即便祝满满已经和易长平定亲，宋白眼中依旧无她，不然今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劝她归家的话。
与此同时，她还有些不快，若不是她恰好在雅间看到宋白从纸盒子里面出来，恐怕她永远都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宋白。若是她偏偏被纸盒子里的人说服了，果真回了京，此生也不会知道劝她回去的人是宋白。
虽说也称不上欺骗，但这样被蒙在鼓里确实让江自然胸中气闷。
一丝气极和一份难受失意交杂一起，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感受参杂，她头中也仿佛这棋局一样，乱乱糟糟。
又一子落下，烛光之下棋局局势不明。
所以她，还要留在青城吗？
从前为的是宋白而留下，可现在宋白都已经劝她离开了。
蜡烛的火焰微微跳动，一滴烛泪顺着蜡烛缓缓流下，聚在烛台底遇到冷意渐渐凝固。
那便走罢，她想。
离开青城回京，往后与宋白再不相见。
窗外风声簌簌，阿姜放入一枚白子。
少年的一举一动忽然出现，初见时侯的脸红与羞赫，送出兔子木雕时的真诚，两人落水时少年居然还想着解下自己的衣衫给她披上，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衣衫早已湿透。
还有中秋夜坐在门前等她归来的清瘦身影，朗朗月光下，吹了不知多久的风，只为送她温热的月饼。
还有……
还有热气水雾氤氲之中，少年的面孔看不清晰，却溢满酸汤面香气的房间，少年温声朗朗的一句过来吃饭。
江自然睫毛轻颤，烛火跳动地更加频繁，仿佛人心不定。
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就这样离开，舍不得。
再不相见，舍不得。
江自然轻呼一口气，落子棋盘之中。
定。
黑白有序，局势分明，乾坤明朗。
摇曳的烛光不再晃动，安稳地放着暖色橘光。
心中决断即出，万物清朗明净。
她遵的是她自己的意，既然放不下，既然舍不得，那就留下。那人她喜欢，所以她不想这样便放弃。尽全力不惹厌地纠缠一番，不论结局。
和宋白选择将对祝满满的心意永埋心底不同。
她选不留遗憾。
第27章 丧家犬
正月底，乍暖还寒时候，回春堂内，一位裹着棉衣身形臃肿的中年女人带着一个丫鬟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她的嗓门极大，带着冒火的怒气仿佛要把房子掀翻，“你们回春堂的郎中怎么回事？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今儿个我就过来向你们讨讨说法，要是不会医就别医，别在这儿打着招牌害人！”
柜台站着药师，见状迎上来，“这位夫人，您这边请，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夫人明示一二。”
此时正厅有不少患者，见到这架势眼睛都往中年女人这里看，没人不爱凑热闹。
中年女人嗤了一声，“我不跟你去！我就在这儿，让大家看着评评理！”
中年女人的声音极大，宋白的父亲宋量此时正在医馆内，闻声从隔间走到中年女人面前，井井有条地说，“夫人不如说说看是究竟怎么一回事，当真是回春堂的问题回春堂也不会推诿，夫人尽管放心。”
宋白在另一个隔间帮病人施针，听到了中年女人的吵闹声，他施完针后本想出去协商，但听到宋量的声音之后脚下一顿，继续留在隔间内。
正厅的中年女人听到宋量的话哼了一声，“总算是来了个明理儿的。我家老爷与我初来青城，谁知道我家老爷腿伤旧疾忽然发作，听人说回春堂这儿的名声不错，我便让丫鬟从你们这儿请来一位年轻郎中。”
“呵，这下可好，你们回春堂的郎中不来还好，来了之后对着我家老爷的腿胡乱一通施针。本来我家老爷的腿只是有些疼，被你们的狗屁郎中乱扎了一通之后连动都动不了了！”
说到这儿，中年女人显然已经是怒极，她和老爷感情深厚，想到她家老爷双腿红肿下不来床的样子就分外难受，她没忍住大哭道，“昨天，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就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不是你们的郎中把我家老爷扎坏了是什么？”
“你们，你们这群庸医，”中年女人手指颤抖，指着回春堂的一众人等，“竟然还……还有脸说你们赔！那可是活生生的两条腿啊！我家老爷现在下床都下不了，动一动都难！……你们……你们说，你们要怎么赔能赔得起！！！”
听到这，隔间中的宋白怔了怔，昨日，他便是去为一位老爷施了针。
那位老爷是伤寒腿，他为无数这样的患者施过针，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可是他敢确定自己施的针没有任何问题，宋白有些疑惑，想不通其中关节。
隔间内只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却看不见外面的情况，想了想，宋白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看究竟怎么回事。
中年女人话音一落宋量便开口，“患者要紧。这样，夫人，我这便和你一起看看您家老爷的情况，看看能不能珍治，等诊治结束了再来处理这年轻郎中的事情如何？”
“你以为我还能信你们回春堂？”中年女人斜睨宋量，“不劳你费心，我已经请了别的医生为我家老爷诊治，我今日过来可不是请你们看病的。我跑这一程别的不为，就为了给我家老爷讨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