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推推眼镜,接着说:“她提供了丈夫的号码,但拨过去是关机的,之后给了你的号码。”
袁秀娟是附近县市的人,在本地亲戚不多,走得近的更是少之又少,两人最近因为倪敏灏的事,联系频繁,遇事儿后给了民警自己的号码,也是在情理之中。
徐微签了字,与蒋时一同扶着袁秀娟离开派出所。
“微微啊,麻烦你们了,你爸爸手机可能没电了。”袁秀娟借着徐微的手臂站稳。
“你们先站一会儿,我去打个车过来。”蒋时交代一声,就走向了路口。
“刚刚民警说了,那一片最近比较乱,幸好你人没出事。”
“唉唉,是,包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对了,这事儿,你千万别和连连提起。”
“我知道。”
两人说话的间隙,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蒋时从副驾驶开门走下来,帮着徐微一起将袁秀琴扶进了后排。
“你们上去坐会儿吧?”下了车,袁秀娟站在楼宇门前问。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蒋时,带着点小心翼翼,然后又快速地看回徐微,蒋时不说话的样子,显得严肃。
“不用了,扶你上去我就下来,楼道太窄,你在下面等我?”后半句,她是对蒋时说的。
蒋时掏出火机和烟,指了指树下,示意自己过去等。
老旧的楼道里,腻子白墙上有小孩的胡乱涂画,有黑粗字体的小广告,徐微扶着袁秀娟一阶一阶往上迈。
“唉,快看,那是倪家的大女儿吧,上回就见她来过了。”
“可不是嘛,长大更像她妈了,一样的漂亮模子哦。”
“呸,漂亮顶什么用,越漂亮越要不得,小小年纪就不知廉耻。”
“当年那事儿是真的?我家那位当时还说我乱讲,骂我造谣。”
“这能有假?都进派出所了,这一片好些人都知道的。”
“什么事啊,快说我听听。”
石桌前围着几个妇女,手里一边摘着菜,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身边铁质的垃圾桶发出“咚”地一声,几人吓得直拍心口窝,“有病呢,谁啊。”
蒋时把烟盒揣回兜,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问话的人。
妇女对上他的眼神,心里莫名发怵,几人一时忘记了说话。
医院旁有个小杂货店,蒋时拿了两瓶水,结账的时候顺手从货架上抽了个打火机。
“不是有吗?”徐微觉得奇怪,那是昨天新买的,刚才还见他用了。
“坏了。”
倪敏灏在进行术前的化疗,已经进无菌仓两周了,整个人变得十分虚弱,这段时间他们每天只能隔着探视窗和他交流。
住院部的电梯里很多人,两人到的时候门正巧关上,只能等下一趟。
关门之际,徐微随意往里扫了一眼,就那一眼,心瞬间紧缩,一直到倪敏灏的层流洁净室前,她都无法摆脱那种被攥住心脏的感觉。
喊了她好几声,都不见有回应,蒋时伸手去拉她。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敛下眼睫,摇摇头,“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蒋时皱眉,见她匆匆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才抬脚往前。
“请问何永清住在哪间病房?”
徐微来到住院部的服务台前,问正在低头写字的护士。
护士抬头看她,“你来探视?”
她尽量放松面部表情,低低地“嗯”了一声。
“407,右转直走就是。”护士翻看记录本后给她指路。
“谢谢。”
证实了刚刚电梯里那一眼并非错觉,徐微整个人陷入一种紧绷的状态,她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她,404、405、406,房间号从眼前划过,407近在眼前。
手心汗湿,指甲抠进掌心,痛感提醒她,这道门后,就是她十三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
第31章
“叔叔,明天出院我和何愈来接您吧?”
赵纤同何愈在一起快两年了,正打算过段时间去领证。
“你们工作忙,让文亭来就行了。”
肠胃炎住院也其实就一周,但是检查时发现不少这儿那儿的小问题,全是当老师这几十年留下的老毛病,何愈说什么也让他多住几天调理,所以就拖到了现在,反正也退休了,就当让孩子们安心吧。
何永清正拿剪子在给窗台上的盆栽修枝剪叶,这是何文亭送来的,怕他住院无聊。
“你找谁?”
赵纤停下手里叠衣服的动作,抬头问病房外站着的人。
徐微没说话,也不看她,只盯着窗台前穿着病号服的身影。
何永清听见赵纤说话,回身看向门外,眼睛对上徐微的脸。
几分困惑,然后是震惊和失措,这是徐微从他神色中读到的变化。
“唉,你这人,真没礼貌。”赵纤起身见她不理会自己,语气里透着不满。
到底是经历过事儿的人,何永清很快按捺下情绪,他放下剪子,对赵纤说:“纤纤,这是我学生。”
这个时间的开水房里没人,电炉旁放着几只彩色的保温壶。
想起刚刚何永清镇定地说“她是我学生”的模样,徐微不由得凉薄一笑。
何永清打量她,轮廓与那时的倪微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要是走在街上看见,他真想不起来,但是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他立马就认出来了,那双眼睛里,有满满地恨。
“你什么病?”徐微双眼直视他,看到了斯文、苍老,以及面皮之下的卑劣。
也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开场,他愣了一下,才说道:“没什么,就是肠胃炎。”
徐微走近他,何永清见她突如其里的动作,不由得倒退几步,撞倒了脚边一只白色的保温壶,发出“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开水房里显得突兀。
“真可惜。”她叹,“你怎么没死?”
“你……”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咄咄逼人:“何老师,你不知道,我曾经多希望你死。”
被她眼里尖锐的恨与狠刺中,何永清一阵心慌,“你想干什么!”
徐微停下,不再向前,挂上嘲讽的笑,“我能做什么?杀了你?”
“倪微,你听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我……我那时什么也没做,不是吗?”被她的话吓到,何永清有点语无伦次,“没人会相信你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是啊,从来就没人相信,可是,她早已剥皮抽筋,在长年累月的愤怒与冷漠里脱胎换骨。
所以,“那有怎么样呢。”她轻声说道。
层流洁净室前,蒋时正在和倪景灏隔着玻璃说话,见徐微走过来,他招招手,将听筒递到她手上。
“姐,时哥刚跟我说,稻城很美,你们还去了色达。”
在确定了手术,开始化疗之初,倪景灏就被剃光了头发,此时正顶着光溜溜的脑袋。
“嗯,很美,等你好了,也去看看。”徐微笑着回答。
空气里湿气还是很重,天边出现橘色的落日烧云,倒像是夏天傍晚才会出现的火烧云,徐微突然开心起来,她去拽蒋时的袖子,“你看,像不像那天赞多措那玛的夕阳?”
“像。”蒋时只看了一眼,就低头,目光定在她脸上,眼里满是笑意。
手顺着他的袖子滑下来,掌心贴着掌心地交握,“走,带你去喝红豆汤”。
这段时间,她猫在酒店里给老顾做项目,蒋时来这么长时间,也没带他好好逛过,趁今天,徐微打算领着他好好地压了一回马路。
要说离开这么多年,有什么是她舍不得的,大概只有食物让人怀念了。比起北方的粗旷,南方的吃食就相对精细很多,单街头巷尾种类繁多的小吃,每样来一口都足够喂饱一个大男人。
一圈下来,徐微吃得不多,剩下的统统进了蒋时的胃。
两人坐在糖水铺子里,见她和服务员点红豆汤,蒋时忍不住了:“刚刚是谁,吃几口就喊着撑死了,这会儿胃里头倒是又能塞下了。”
“你没听过女人有两个胃吗?”
“……”
“一个用来吃饭,一个用来吃甜品。”
温热的红豆汤,入口绵密细腻,陈皮的芳香之味中和了甜腻,还有清淡的莲子香,徐微心满意足。
“你试试。”她把碗推过去。
本来点的两碗,但蒋时不要,难道刚刚真吃撑了?那就一碗,尝一口也算带他来喝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