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丰婉仙会哭得那么凄惨,飞鱼台是帘州山匪的大本营,上一任知州在任十多年,剿匪不下百次,官府损兵折将不少,飞鱼台却岿然不动,稳如泰山,最终皇帝扣他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摘了他的乌纱帽。
说起那飞鱼台的山匪,是官恨商恨民不恨的存在,多年来并不曾有他们与平民为难的传闻。
“哥哥和侄儿为何会被掳去,你们确定么?若真,这种事事情我们该当去报官。” 孟稻儿隐隐猜到,也许,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报官有用么?!”丰婉仙说完,泪水又滴滴答答落下来。
一时,三个女人相顾无言。
帘州城的人都知道,出入飞鱼台只能通过南洛江,仗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越地势,官府根本无法撼动飞鱼台的山匪,更遑论上山救人。
别说官爷管不了飞鱼台,只怕皇帝来了也无计可施,那被革了职的知州就是个倒霉蛋,有苦难言。
飞鱼台距帘州城十几里,位于月儿河灌入南洛江的地方,两面临水,崖高近百丈;背靠噩梦谷,谷中常年积云飞雾,深不知几何。
南洛江横贯宴国东西,是举国货运大动脉,木材和铁器东输、粮茶与瓷器及丝绸等西运,南洛江从来都是不二之选。
山匪稳坐飞鱼台,对过往的商贾、甚至官船都收取高额的过路费,不给便或打或抢,官商都只恨不得炸平飞鱼台,拿下那帮无法无天的匪徒,绞他们个碎尸万段……
“这天底下,若姑娘救不了,怕就没人救得了他们了。”丰婉仙又说。
孟稻儿听出她话中有话,才想要问,她母亲便给她递来一张已打开过的请帖。
山匪请她端午节到飞鱼台喝茶。
盯上自己的那个狠人果然行动了么?!孟稻儿低着头,怔了好半天,如今已是五月初二,时间可谓迫在眉睫。
从请帖上抬起头,她见母亲和嫂嫂正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娘你们——”孟稻儿见她们那求你去罢的模样,心一下子凉透底,“让我一个大姑娘去飞鱼台,声誉暂且不论,能不能救出哥哥和柚柚还是两说!”
“姑娘,飞鱼台的人前脚刚把你哥哥和柚柚掳走,后脚就将请帖送了过来,不言而喻,你去了,他父子俩自然有救的——”丰婉仙咬了咬嘴唇,“我愿扮做姑娘的侍女同去。”她虽然恨极了孟秧儿,对自己的骨肉却又心疼又焦急。
一旁的孟夫人不语,脸上的忧愁变得越发浓重。
她自然知道山匪是何意图,说得好听些是请去喝茶,难听点便几近等同于抢亲。她舍不得女儿,但更舍不得儿子和孙子。
“若是爹爹还在,他断不会让我去!”孟稻儿心里一急,眼眶跟着就湿了。
“若有别的法子,嫂嫂自然不会如此为难姑娘!”丰婉仙噗通跪了下去,“于理确实不该让姑娘去,可是飞鱼台的大当家点了姑娘的卯,别的人去了如何有用?!于情,被掳去的是姑娘的亲哥哥、亲侄子——”
“嫂嫂快起来罢,我受不起!”孟稻儿嘴巴硬,心却软了。她知道嫂嫂说得对,别的人去了没用,想必那个狠人是冲她而来的。
“我给姑娘磕头了,”说着丰婉仙真的磕下去,咚的一声,响声大得令人心惊,“没了柚柚,我活不下去,求姑娘大发慈悲,好歹为嫂嫂走一遭!”
孟稻儿忙不迭起身,躬下身扶住丰婉仙,“嫂嫂快请起,我又何尝不想救柚柚和哥哥,只是事关名节,我们该从长计议!他们既然下了请帖,哥哥和柚柚暂时应是无虞的,嫂嫂快起来说话!”
“媳妇先起来。”孟夫人又愁又烦,能想的办法她都想遍了,除了顺从山匪的邀请让女儿走一遭有一线生机之外,别的法子都没任何希望。
丰婉仙非但没有起,反而再次磕了下去,额头磕到孟稻儿的绣花鞋上,“姑娘若是不答应,嫂嫂便不起!”说着,呜呜呜地又哭出声。
“好好好,我去,我去!”孟稻儿俯身将嫂嫂拉起来,眼泪随之滚落。
丰婉仙听到孟稻儿答应了,才起身,她伤心得险将站不稳脚跟。
飞鱼台派来送信的人还说,端午清晨会派车来接,想来已捏准孟家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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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院子,孟稻儿想起才过去不久的寒食节头一天发生的事情——
她和表妹贺知音一起到江边放风筝,那是春光明暖、生机勃勃的时节,到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南洛江边是郊游踏春的好去处,游人如织。
她姐妹俩,一个拉的是捉鬼的钟馗;一个拉的是奔月的嫦娥。
两只风筝都是孟稻儿自己做的。
日光和煦,孟稻儿的风筝乘着春风越飞越高,她和表妹各自牵着风筝随风跑,距离渐渐拉远。
孟稻儿沿着江边跑了一阵。
忽然有一只红色的大螃蟹急急地向她的钟馗飞过来,不一会,两只风筝便缠到一起,在高空中焦急旋转。
孟稻儿正玩到兴头上,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风筝,便用力地抖了抖线,终是没能解开,她咬着牙,不死心地继续又抖又拉,两只风筝只越缠越紧。
“姑娘,不若铰断罢。”跟在她身旁的忍冬仰着头说。
没玩尽兴,孟稻儿显得很沮丧,最终实在扯不开,她不得不将线轴拉到忍冬面前:“铰罢。”
忍冬抽出剪刀,利落地剪断,“我去把它追回来。”
“不必了,本来也是准备玩一玩之后放飞的。”孟稻儿仰起头,看着依旧被那螃蟹缠住的钟馗,叹了一口气之后,她咒了一句,“讨厌的大螃蟹!”
“缺德鬼!”忍冬也跟着她骂了一句,“看,对方在收线,想必是馋姑娘做的风筝好看。”
“许是罢。”孟稻儿看着自己的风筝正在被人收拉,便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终是没能够找出那收线的人在哪里。“走,我们摘柳枝编帽儿去。”
孟稻儿见不远处的表妹玩得正欢,便没喊她,只向岸堤上嫩黄色的柳林走去。
主仆二人到了柳林,折了几支柳条,尔后孟稻儿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下来,开始低头编织柳帽,“忍冬,方才我见那边有担花郎,你去买几支海棠来。”
忍冬领命,蹦蹦跳跳而去。
孟稻儿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弯着柳条缠缠绕绕,忽然,方才被忍冬铰断的风筝凑到眼前,她一抬头,只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跟前,慌得她连忙站起身后退,面上的神色瞬间变得警惕。
待后退站定,她才看清男子的模样,玄青色的衣裳式样虽普通,却裹不住他的威风凛凛;男子眼神锐利,生得高大健壮,身上有一股逼人的气势,看起来仿佛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她不由得又往后退了几步,却因退得太猛撞倒石凳上而不禁往前趑趄。
幸而男子及时扶住,她才没有撞进他的怀里。
“休得无礼!”孟稻儿慌乱站正,猛地伸手推他,对方悍然不动,挣扎一番,她才摆脱了他。
“莫非美人宁愿摔到我怀里?”男子声音十分浑厚,说完坏坏地笑看着她。
“谁叫你忽然跑出来吓人?”
“吓人?这南洛江边,难道还有比我更英俊潇洒、气度不凡、风流倜傥的男人么?”说着,他向前一步。
孟稻儿惊魂甫定,被他一逼,慌忙继续后退,边扭头看路的同时,嘴里边怒斥:“登徒子!你再无礼,我就要喊了!”
“你喊,大声喊!”男人说着,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根本没将她的警告当一回事,“给,你的风筝。”
“你何以知道这是我的风筝?”话问出口,孟稻儿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他盯上了。
“未来媳妇的风筝,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对这种不要脸的人,喊起来,吃亏的也只是自己,孟稻儿登时涨红了脸,“你、你妄想!”
“唉——”男人举起左手,轻轻地捏住下巴,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定了一瞬,然后猛地昂首,道,“放风筝之前,我发过誓的,今日缠了谁的风筝,我就要娶谁!你我本无缘,全靠一线牵。美人配英雄,良缘是天赐。”
孟稻儿将手中编到一半的柳帽重重掷到石桌上,看向还被他抓在右手中的风筝,“我不要了!”说完转身想逃,结果还是被男人倏地绕到她前面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