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兰慈县主口中,年轻男人也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能见到自己素昧谋面的表妹,可堪称是一件喜事,年轻男人一时激动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只一个劲儿盯着许愿傻笑。
齐誉韬觉得这位大舅哥的傻笑有些碍眼。
之后,在年轻男人的盛情邀请下,齐誉韬雇了车,带着许愿和兰慈县主随着年轻男人主仆来到梅家。
梅家听闻许愿的身世,无不欣喜感动。许愿同这些陌生的、却天然就令她有亲近感的家人们说了半天话,一直到黄昏时分,又在梅家人的再三挽留下一同在梅家用饭。
要不是齐誉韬明日还要早起觐见,必须回别馆去,梅家人恨不得要留他们在府里过夜。
弯月初上,星夜点点时分,王府一家三口离开梅家。
许愿很开心,心中很温暖,望着稀松平常的夜空都觉得梦幻美好,满是欣慰。
见到梅家人的许愿,与当初和许太守一家说话共处时的许愿很不一样。彼时她总觉得与许太守一家陌生隔阂,气场不对,更是反感许汐。而今日她和梅家这些人却是仿佛天然相吸,明明没见过面却像是处了许久的家人。
齐誉韬在走出梅家时,就将两件薄薄的羊皮斗篷,挨个披在许愿和兰慈县主身上。
如今是秋季,正是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顺京又地处大尧北边,气候比浔阳更要冷一些。齐誉韬早想到此去梅家拜访说不得会延误时间,故带上两件斗篷,这样万一天晚了凉下来好给王妃和姐姐披上。
给许愿披上斗篷后,齐誉韬沉默无声帮她给斗篷系带。粗糙有着茧子的手,这双持剑或是弯弓射箭的手,这会儿耐心的系斗篷带子。
许愿眼睛一眨一眨看齐誉韬,晚风吹动斗篷领子上一圈风毛,白色的风毛簇拥着许愿有些红扑扑的小脸,显得她尤为天真烂漫、乖巧精灵。
旁边兰慈县主自己将斗篷带子系好,眼底映着弟弟和弟妹这平淡温馨的一幕。这样的一幕瞧在眼里,心里也好似落下花瓣般美好欣慰。
然而一想着离明日渐近,兰慈县主就止不住有些忧心。
今日遇到尚光宗和陈郎中,陈郎中被司鹄拖去都察院时口口声声喊的那句,“明日早朝在今上面前要你好看!我爹和我姐姐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刺扎进县主心里,她不能不担心介怀。
与尚家、陈家的新仇旧恨越积累越多,明日觐见,若他们使劲儿逮着自己一家咬,可该如何?
次日。
县主的担忧真的上演了。
以陈尚书为首的一批文官,以及他女婿尚光宗和几位有爵位的侯伯,联合起来向今上天英帝弹劾齐誉韬和许愿。
许愿随着齐誉韬、兰慈县主一进乾麟殿,陈尚书就开始了。
陈尚书一副好委屈的样子,持着象牙笏板又是发抖又是喘息的控诉,说齐誉韬先打他女婿,又差点割掉他小儿子的耳朵,还当着百姓的面把他小儿子扭送去都察院。
历来只有犯了大错的官员才会下都察院纠察定罪,这比百姓被送进县牢里挨板子还丢人。
陈尚书跪倒在天英帝面前叫唤:“犬子昨日在都察院挨了鞭子,是浔阳王手下那个司鹄将军盯着都察院行刑的!犬子回家时,人都是躺着的,整整挨了六十鞭子啊!陛下您看看浔阳王夫妻俩都做了什么?!他们殴打代表您去巡查的按察使,丝毫不顾您的颜面,将按察使赶出浔阳;到了顺京又当街行凶弄伤犬子的耳朵,不向您请示就私自将朝廷命官送去都察院。”
陈尚书扭头盯着齐誉韬,“浔阳王与王妃如此目中无人,究竟是不将我陈家放在眼里,还是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
许愿一进殿就听见陈尚书说这么一堆,当即就被惹怒,若是身边有张桌子必然要拍案而起。
“喂!我说你一个兵部尚书了不起啊!有这么乱给人扣帽子的吗?要不是你女婿和你儿子自己作孽欠揍,你以为我们稀得跟两个酒囊饭袋动手?还有你光说我们怎么样,是忘了你女婿干过什么忘恩负义的龌龊事?自己送上门找揍怪得了谁!昨天更是你们先撞我们马车还死不道歉的,你失忆了还是脑子进水了!齐誉韬对陛下有多忠心有目共睹,一年年守着浔阳不辞劳苦,你去试试?再乱扣帽子搬弄是非,小心我就在这儿把你脑袋卸下来当球踢!”
这劈头盖脸一顿骂,还是当着天英帝和文武百官……陈尚书哪想到会来这种场面?听他儿子和女婿说这许愿不能以常理度之,陈尚书以为她在陛下面前不至于如此,没想到许愿真能猛成这样啊。
一瞬间陈尚书愣住,他这边的文官和侯伯们也都跟着愣了,整个乾麟殿霍然寂静。
齐誉韬就在这片寂静中上前几步,向着上座的天英帝行跪礼,说道:“臣齐誉韬携王妃与县主觐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内子出身山林,不懂礼数。她有任何错处,都请陛下责罚臣。”
他的声音稳重醇厚,夹杂一丝风霜的冷意,飘荡开来。
寂静的乾麟殿顿时变得更加寂静,上至天英帝,下至文武百官和太监宫女,全都忍不住瞪大眼睛,齐齐瞪着齐誉韬。
大家可记得清楚,往常浔阳王面圣,就只会说“臣拜见陛下,万岁”几个字。等述职的时候,别人都是口述自己干了什么,只有这位是把自己做的事全写下来递给大太监,请大太监读给陛下。
这位藩王闷棍得就跟块黑铁似的,大家就没见过话这么少的人。他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可如今却……
顿时众人连同天英帝脑中都震惊呐喊起来:
浔阳王说话了?居然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这真是浔阳王吗?
天英帝险些就忍不住直接询问齐誉韬,他怎么忽然说起大段话了。
这时兰慈县主领着许愿上前,同齐誉韬一起跪下。县主向天英帝磕了个头,说道:“陛下,许愿性子特别,有些做法不同寻常,请陛下不要生气。”
县主话这么说,却觉得她这弟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甚至比平常还要气势汹汹腰板硬,这模样瞧着倒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后台。
这道念头闪过,便被县主掐掉。自己也太多心了,面对皇帝陛下许愿哪会有什么后台?
县主如是想着,说道:“许愿她脾气烈不懂事,如有冒犯之处,臣妾与王爷愿意替她全权承担。”
还不等天英帝开口,陈尚书就又持着象牙笏板继续道:“什么冒犯之处,不懂事……浔阳王妃对陛下的冒犯哪里是不懂事,根本是目中无人!果然是浔阳王你带出来的人,你们夫妻便是这般不将陛下、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陈尚书向天英帝连连磕头控诉:“陛下,浔阳王与王妃做得那些事,可不是一句‘王妃不懂事’就能揭过的!将按察使大人赶出浔阳,无视陛下您的颜面,将犬子送去都察院,屡次公报私仇,这是藐视君威,乃大逆不道之罪啊!”
许愿忿然看向陈尚书,骂道:“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大伯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别说!”
“你……”陈尚书发现他竟然不知许愿这话怎么接,气得头发差点要竖起来,如看怪胎一样瞪着许愿嗡嗡,“你……你……”
“我怎么了?大伯,你舌头打结吗?刚才不还说得挺起劲儿!”许愿鄙薄的哼着。
陈尚书被呛得就像是被拿着开涮,一时间脸都涨红了。这浔阳王妃到底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怼人都不按常理,你这里说得有条有理,她反过来把你怼崩溃!浔阳王娶这种人做王妃?!
别说陈尚书本人,就连陈尚书一伙的大臣和侯伯也都傻眼了。
甚至天英帝都不由张着嘴巴看许愿。齐誉韬面向浔阳公开选妃的事他知道的,也知道许愿是让齐誉韬开口说够十句话的优胜者。
天英帝也私下想过许愿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还以为是比旁的女子更温柔如水或者更热情似火的,结果就这?居然是这??
尚光宗想站出来替岳父说话,然则刚往前迈一步,就接触到齐誉韬斜睨而来的目光。
明明齐誉韬是跪在殿中而尚光宗是站着的,可尚光宗却觉得自己在对方的冰冷视线压迫下,就像个小矮子般底气泄得全无,一派心虚,迈出去的那只脚又不由自主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