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鹄觉得,若此刻齐誉韬瞪大眼睛,就活脱脱的像是一尊怒目金刚像。
司鹄又朝许愿瞟去,真有点佩服她了。能把爷从一个沉闷的闷棍掰成一个情绪鲜活起来的闷棍,倒是她的本事。
接触到齐誉韬望来的目光,司鹄收敛住唇角的偷笑,问道:“爷,您没事吧?”
齐誉韬没说话,抬手指了一下许愿,迈腿就走。
许愿连忙喊道:“喂你要去哪里,就只剩下两句话没说了,你说嘛说嘛说嘛!”
齐誉韬留给许愿一道玄黑色苍劲冷酷的背影。
“许姑娘,爷的意思是,让我安排人送你去更衣。”司鹄笑呵呵走到许愿跟前,拱拱手,“许姑娘,这边请吧。”
许愿纠结一下,还是点头道:“好吧好吧。”她说着就捋了捋宽大的雪袖,像是平常那样,这是她经常会做的动作。
捋完雪袖许愿又抬手摸了摸发髻间的头饰,这也是她的习惯动作。她的发间戴着几朵雪白昙花,刚刚掉进坑里滚了泥地,许愿很是认真的摸着那几朵昙花瓣,确认没有沾到泥水才放心。接着她的手摸向发髻另一端……
“呀!”许愿忽然叫了一声,气鼓鼓道,“完了完了,我的簪子不见了,一定是在破坑里弄掉了!”
司鹄闻言正要搭话,齐誉韬闻言停步正转过头来,哪想许愿猛地转身,直接跳回坑里去了!
司鹄见状不由呼道:“许姑娘!”
齐誉韬眼中惊色一闪而过,眉头皱起,只能回到深坑边缘。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兰慈县主的声音:“齐誉韬!司鹄!”
司鹄连忙大声回道:“县主,爷没事!您稍安勿躁,等等就好!”言讫司鹄便露出担忧的表情,压低声音对齐誉韬说:“爷,这底下……”这深坑里藏有些东西,是属于浔阳王府的秘密,不好被外人知道的。眼下许愿又下去……
齐誉韬面沉如水,不置一词,却是身影一闪,便也跳入坑中。司鹄只觉身侧宛如一阵风过,眼前缭乱一瞬,坑边就只剩他一人。
许愿在跳回坑里后,便俯身在地上摸来摸去。地上都是泥巴,还有前两日春雨留下的潮湿脏水,许愿顾不得,只在急切寻找她的簪子。
坑壁上和角落一些凹凸岩石处,已生出一层薄厚不均的青苔,潮湿的、腻腻的,摸在手里有种沾到黏液般的恶心感觉。许愿却摸了满手脏污也始终不停,心里越来越着急。
齐誉韬一下来就看见许愿一副要把深坑拆了的模样,莹润的小嘴不断开开合合,骂骂咧咧。
她还骂了他一句,说这坑里本来就小,他下来干嘛?别碍事啦!还有,有没有踩到她的簪子?要是踩坏了她一定饶不了他。
齐誉韬此刻已熬过最愤怒的时刻,反倒不那么生气了。他静立在坑底一角,视线四顾,寻找簪子。看了一圈发现地上并有簪子,齐誉韬又抬高视线在坑壁上找。
黑暗里只闻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许愿摩挲的声音,无人瞧见,齐誉韬的眼眸好似浮现出一抹苍蓝色……
半晌后,齐誉韬忽然悬身跃起,又落下。
他落下后,摊开手轻触许愿肩头。许愿一愣,看见他手掌间有一抹微弱的银色反光,想必就是她的簪子。她立刻开心起来,拿过簪子用手快速擦几下,戴回到头上去。
“谢谢王爷!”许愿显得很开心,她很宝贝的摸着簪尾坠下的流苏,比划道,“还好还好没有坏,要是坏了人家可就难过死了。这可是及笄的时候,师父亲自给我戴的呢。”又兴致勃勃问齐誉韬:“这里这么黑,你竟然能看见我的簪子挂在墙壁上了,你的眼睛真的好厉害,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齐誉韬以沉闷回应许愿,他再度拎起许愿,离开这一深坑。
最后这一瞬黑暗中,有什么隐秘的、极致的悲怨苍凉,于齐誉韬眼中升起。而当他们再度回到阳光下时,那悲怨苍凉的眼神已然不存,齐誉韬仍如壁立千仞、巍峨山峦。
司鹄见两人上来,松一口气。他打量齐誉韬一番,见他无碍,便笑嘻嘻对许愿道:“许姑娘,这边请吧。”
“好啊好啊。”许愿看了眼齐誉韬,便欢欢喜喜蹦蹦跳跳随司鹄而去。
齐誉韬负手在后,视线不由落在许愿那枚失而复得的簪子上。
一支简单的白玉响铃簪,斜插在许愿的雪月髻上。簪尾的形状是一朵昙花,坠下一串响铃流苏。
大尧有些贵女从小被苛刻仪态,走路时头上的步摇流苏稳稳的,不发出响声。而许愿顽皮,走路时流苏响个不停,响声清凌凌的似雪落屋瓦,走一路响一路。
齐誉韬跟在许愿后面,缓缓眯眼。
蹦蹦跳跳的,真像个闹腾的兔子。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窟里钻出来的。
第13章 她有没有说让你负责?……
当祝飞虹见到许愿时,感叹于许愿怎么脏成这样。
雪白的裙子上是斑驳污泥,裙摆一圈已经脏透了,袖口也都是泥点,鞋子更脏,活像是人在泥潭里滚了一圈似的。
许愿朝祝飞虹吐吐舌头,就被司鹄喊来的婢女带着,去更衣。祝飞虹等在外面。
浔阳王府提供给女客的衣物不多,王府两个主人节俭朴素,准备的衣服也比较大方简单。
伺候许愿更衣的婢女捧来几件衣裙供许愿挑选,许愿看都不看就直接指定唯一一套白色襦裙,顺便换上一双干净的白色绣鞋。
王府婢女是知道许愿那些“光辉事迹”的,见许愿只穿白色,不免不解。
总觉得以许愿的性子,不大像穿白衣的人,应该花里胡哨才配她啊。可她倒好,就钟情白的。
当然许愿生得好看,穿白衣极美。可是吧,配上她对王爷做的那些事……婢女不由觉得,别家小姐穿白衣那叫“白衣仙子”,而许愿穿白衣就是“白衣小姑奶奶”。
在许愿更衣的同一时间,兰慈县主则一直在想她弟弟和许愿孤男寡女掉坑里的事。
因今日发生这事,兰慈县主便结束本轮选妃,让参选的女子们都回家去。眼下兰慈县主和齐誉韬、司鹄在一起,县主忙不迭就问齐誉韬:“她有没有说让你负责?”
司鹄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到,暗想县主的思路和自己的思路差得好大:“县主,您怎么不问问那个许愿有没有撞破坑底的……”
兰慈县主一怔,回道:“她就是发现了又能怎样?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再说她一个姑娘家未必懂。”
司鹄反对的啧啧两声,说道:“县主,您别怪属下多嘴。见识到那许愿的身手后,您还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吗?要属下说,这人来头绝对不小。”
兰慈县主把视线从司鹄脸上挪开,向着齐誉韬没好气道:“我问你话呢!齐誉韬,你有没有在听?”
齐誉韬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点了下头。
“她有没有说让你负责?”兰慈县主又问一遍。
齐誉韬轻轻摇头。
兰慈县主面色稍变,眉心多出一丝烟水般的惘然,不似高兴也不似不高兴,倒似五味陈杂。
她捏了捏帕子,若有所思坐下,视线往窗外撇去,心中所感的确是矛盾复杂的。
若许愿真以此为理由要求当浔阳王妃,兰慈县主自会接受,但心里多少会有点不悦,觉得是被人要挟了,对其余参与选妃者也不公平。可许愿什么也没说,摆明了要堂堂正正通过聘选,兰慈县主对此虽遗憾自家弟弟的婚事还没着落,却又对许愿生出些好感来。
纵是离经叛道,却是个光明磊落的姑娘。
兰慈县主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与在场两个男人分享是完全无用的。为了齐誉韬这个弟弟,她操碎了心。
而她这个弟弟……兰慈县主想到什么,又猛地起身,朝着齐誉韬凌厉道:“你也是的!她是姑娘家或许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你身为男人也不知道多问一句?!”
司鹄弱弱的插嘴一句:“她那脸皮,还叫薄啊……那还有厚脸皮的人吗?”被兰慈县主瞪了一眼,司鹄连忙赔笑。
齐誉韬不语,兰慈县主继续嗤道:“你是不是都没想着问?齐誉韬,你说话!”
“想到了。”齐誉韬沉默片刻,唇瓣翕动,说出这三个字。
他确实想到了,然而大尧国民风开放,礼教约束并不严苛,平日里陌生男女不小心撞上了挤到了都无所谓,过节时一起喝喝酒拉拉手也无妨,大部分女子是不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