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想不明白晋王妃为何没这么做了。
“你母亲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办到的。”晋王妃放好头冠,“也许圣明如你皇爷爷,也不能做到事事清明。因为我们毕竟都是凡人,不是神仙。”
说完她站起来:“但凡是人,就总有力量未及的时候。站的位置越高,往往顾及不到的方面就越多。能做到面面俱到的是管家,一定不是上位者。”
陆瞻默语。
“妙心的事牵涉甚大,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了你。但我所告诉你的这些话,你任何人都不能告诉。”
陆瞻本是随口说到这话题,听到这里,却觉出了几分凝重。他点点头:“儿子定然保守秘密。”
晋王妃望着他:“即便你父亲问起,你也绝不能告诉。”
陆瞻怔住:“为何?”
晋王妃道:“因为你是皇孙。你生在皇家,就不能无条件信任任何人。”
陆瞻默语。最终他又点了点头。
……
延昭宫这一晚的灯熄得最晚,晋王妃近来的异常占据了陆瞻的脑海,“她和妙心有秘密”,这点疑云在他心中已越发浓重。
而翌日凌晨自然又是延昭宫的灯亮的最早,每年的六月宫中都会有场祭奠皇后的典礼。逢十年时曾举办过一场大祭,但因为皇帝尚安在,所以规格再大也有限。
今年是皇后故去的第十九年,按惯例,也只有京畿范围内的宗亲与礼部并鸿胪寺、光神寺等诸官到场,即便如此,远在各方的宗亲也仍早早地递了折子进宫。
陆瞻随同晋王与晋王妃等合府众人于卯时到达太庙,各衙礼官已经早于半个时辰准备好祭仪。
卯正皇帝到来,礼官先宣读了圣旨,而后便到了宣读祭文环节。
陆瞻今日端正一身礼服,繁复花样以及讲究的配饰衬得他面如冠玉目如流星,站在祭台上的他庄严稳重,与素日轻浮皇孙的模样判若两人。
由皇孙来撰写并且宣读给皇祖母的祭文又实为恩宠,下方不但宗亲们目露艳羡,就连台下礼官们也相互间无声地目光交流着。
但是被长公主目光一扫,众人又都眼观鼻鼻观心老实下来。
晋王始终垂首静立,一如以往任何时候的他。
晋王妃作为皇后的儿媳与晋王同立在人群前方,宫中妃嫔则由安淑妃带领分立两侧。
卯时末刻典礼完毕,按例皇帝会在乾清宫挑几个宗亲来召见,顺带给外地送了折子上京的这些宗亲给予赏赐。
陆瞻与萧臻山一道往乾清宫来,刚过宫门,便见着前方晋王妃停在那里与人说话,而对话的另一方居然是俞妃。
俩人看到他来,停止了话头,俞妃目光在陆瞻脸上停了下,然后和善地冲他点头:“世子的祭文作的极好,看来这些时候文采又大有长进了。”
第173章 该立储了
陆瞻称是,便与萧臻山他们继续前行。
晋王妃与俞妃道:“你注意身子,长公主在安淑妃处,我也去那边坐坐。”
陆瞻还没完全进门,听到这话他侧了侧首,微蹙眉进了殿。
乾清宫里除了几个宗亲之外还有礼部几个官员,君臣小聚的缘故,气氛不似平日严肃。
王池引着陆瞻与萧臻山在椅子上坐了,还没奉茶,这边礼部侍郎张如坤就说道:“再过三个月又是安章太子之祭了。东宫多年无主,朝中也该立个储君,为皇上分忧解劳了。”
先前正谈论着皇后生前仁德的众人立刻静默。陆瞻虽觉意外,但也不曾多么拘束。
以前提到这种事情,皇帝都是避而不谈,今日想必又是如此。
但他刚把扇子展开,龙椅上皇帝就说道:“朕在位三十余年,有赖皇天后土护祐,总算四海太平。立储之事,诸位不必着急,朕自有考量。”
“……”
这真是几十年来破天荒的一次回应,众人,包括先前提出奏请的张如坤都愣住了。
当然要数惊愕最甚,还是陆瞻,因为他知道前世往后走七年,皇帝都没有明确表示要立储的意思,甚至后期大伙都在猜想他是不是要立遗旨的方式来确定,这怎么……
太子薨于二十三年前,他少时便有不足之症,一到冬春便咳喘不止,但却因为他的温柔聪慧,又因为是帝后的第一个儿子,皇帝登基之后仍是坚定地立了他为太子。
十八岁大婚,完成整个大婚流程不成问题,但成亲五年没有留下子嗣,而在二十三岁那年春天,他终于病重薨逝。
“皇上,方才是说已经在考虑立储?”
座中有人把这话问出了声,不可思议四个字写在他脸上。
“是啊,”皇帝不但没怪罪他的无礼,反而依旧和颜悦色,“趁着朕还康健,培养储君也还有精力。”
如果说方才那句话还显得有些敷衍,那么这句话岂不就是说明他的确有认真考虑么?
张如坤听到这里,遂道:“晋王为皇后嫡出,且德才兼备,仁爱天下,臣以为立晋王合适!”
座中又静默了。旁边的萧臻山甚至扭头看了眼陆瞻。
陆瞻也情不自禁绷紧了身躯,虽然立晋王为皇储这是大多数人认定的事情,到底提到台面上来就不同了……
“晋王作为朕与皇后的嫡子,这些年来虽不在朝中,却又替朝廷办了不少,确实让朕感到骄傲。”皇帝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就仿佛坐在庭院与街坊唠着家常的老人。“但立储之事事关重大,尚须斟酌。今日先不提了。”
这话出来,张如坤便不能再做声了。
皇帝低头喝了口茶:“方才说到安章太子祭日,太子薨了有多少年了?”
……
太庙也供着安章太子的牌位,晋王等皇后牌位重新归位之后,目光转向了安章太子。
楠木制就的牌位上刻着繁复的祥云与龙纹,中间那一行字,则透着孤清。
晋王抬手轻抚着这行字,指尖顺着笔划描摹。
“一晃又二十多年了,这上面的漆都不鲜艳了。”
身后传来浑厚的男音,晋王侧转身,望着来人:“沈大人。”
沈宜均拱手:“王爷。”
晋王缓声道:“沈大人怎么来此地了?”
沈家均扬了扬手上的纸卷:“奉皇上之命,臣将今日世子所读的这篇祭文抄录了一份,安置于皇后灵前百日。”说完他直起身:“世子入了今年,聪慧之气已经掩饰不住了。这也是王爷栽培有方。”
晋王扬唇,负手站开两步:“瞻儿少时得皇上栽培,方有今日之成效,本王岂敢居功?”
说完他伸手,示意沈宜均放置祭文上台。
晋王等他恭敬置于台上,二人一前一后步出宗庙。
晋王说道:“前几日偶遇你家昱哥儿,何以看着精神不似从前?”
沈宜均微笑:“衙门公务繁忙,年轻人正该多历练。我看世子近来也稳重多了。”
晋王垂首浅笑:“说的是啊,都该多历练。”
二人边说边行路,才穿过甬道,前面忽有王府的太监来了,到了晋王面前停下。
沈宜均见状,拱拱手先离开了。
晋王看向太监,太监压声道:“张大人方才在乾清宫奏请立储,皇上回应了!”
晋王抬头……
……
祭典只用去小半日时光,影响不到正常朝务。
乾清宫这边君臣坐了会儿,说了些宗室家务,便就随着沈宜均的复命而散了场。
陆瞻夹在人群里出了宫,萧臻山憋了一路,直到出了承天门才拉着他钻进车厢,问他:“张如坤怎么回事儿?”
陆瞻眉头紧皱:“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萧臻山满眼里都是意外。
陆瞻该怎么说,他是真的不知道?
借着皇后祭日提出立储,是个好机会,但张如坤直接提到了晋王——虽然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情,满朝文武明里暗里都说过的人不在少数,可是还是有些出乎人意料。
因为作为礼部侍郎请奏这件事,已经很有份量,以至于皇帝都不能不给出答复。而张如坤突然选在这个时候当众提出,怎么能让人相信不是他有备而来呢?
那这计划晋王自己又是否知道?
陆瞻是倾向于他知道的,这么些年,晋王韬光养晦,还不就是这个皇位挡在前方么?
但如果晋王知道这事儿,为什么他不跟自己通气?
他是晋王世子啊,是他的继承人,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果他示意张如坤请奏立储,这件事不是更应该先告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