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风再三推辞不过,只好答应马老板请求,不过他也不敢白住太多,干脆就向一旁的店小二借来纸墨,写下欠条,交给马老板,才觉得心里好受些,大大方方地就来到马老板为他备下的房间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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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此住到了第三天,这天午后,他正在房里运动打坐,突然听到门外马老板的声音:“沈爷,您在吗?”
他睁了眼,应道:“我在。”
“外面有个大汉指名要找您。”
沈喻风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想必是暂住镇上的武林中人知道他住在这里,又听闻他的名气,要来跟他切磋武艺,或者结交。
他也没有多想,开了门,跟着马老板就出了房间,下了楼。
等到了一楼,看到大门边的桌子旁坐着一个高高壮壮,满脸虬髯的汉子。
却是赵凛怀。
他怔了下:“赵大哥?”
他向客栈内外扫了一眼,发觉赵凛怀其实并不只一个人来,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方家兄弟两人。想来应该是赵凛怀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专门找了这两兄弟来帮他找人,而方家兄弟以前常在附近山头打家劫舍,是这一带的山霸王,找他们帮忙,可以说是找对人了。
赵凛怀见他下了楼,迎上来大笑道:“沈兄弟,你住的这个地方可叫我好找啊。”
“你是来找我的?”沈喻风不解问道。
“听说你还没离开,特意来找你叙叙旧。”赵凛怀亲热地拉着他坐下,吩咐店家上了一壶好酒与几碟小菜。
沈喻风满怀疑惑,倒也没有问太多,径自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坐下。
然而说是叙旧,拉着沈喻风坐下后,赵凛怀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又开始怃然不语,低着头怔怔看着眼前泛光的桌案,仿佛心事重重一样。
沈喻风对此见怪不怪了,赵凛怀这人身份特殊,又因为身怀着关乎朝廷运势的大秘密,行为处事十分神秘,一贯无法以常理判断之。
只见赵凛怀沉思了片刻,忽地抬起了头,道:“兄弟,我有一件东西,想请你帮我保管一段时间。”
沈喻风问道:“什么东西?”
赵凛怀挥挥手,向身后的方家兄弟道:“你们先把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方家兄弟应道:“是。”走出客栈,一左一右守在门边,神色凛然。
沈喻风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不免有些好奇,接着便见赵凛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被油纸皮包着的东西,油纸脉络平整,边缘褶皱凛厉深刻,不是贴身深藏已久,绝压不出这样的效果。
而正是这样,才得以隐隐显出里面东西的外观形貌,沈喻风估摸判断下,里面似乎是一本书。
他不明所以地接过,刚要打开一看,确定里面包着的是什么,能让赵凛怀特意跑过来交给他,手指一动,却被赵凛怀拦住:“等今夜婚礼过后,你再打开吧。”
沈喻风只能收起心里的好奇,点头道:“好。”又问道:“红怜姑娘今晚就成亲了?”
赵凛怀叹道:“是啊,有些事,越快越好。”
他交了东西,似乎是完成了一桩大任务一般,始终紧锁的眉头终于松了一下,拍着沈喻风的肩膀,叹息一般道:“兄弟,你是个正人君子,我来中原没有其他朋友,将东西交你保管,我是最放心的。”
沈喻风也不禁失笑。其实他经过这几天的时间,对那日赵凛怀将他赶走的事情看得越来越淡,心中芥蒂也消散了许多,道:“赵大哥不用说这种客气话,我们结交一场,小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赵凛怀摇头道:“沈兄弟,其实我也不瞒你,这东西危险非常,来中原路上让我吃了不少的苦头。你带在身上,或许会给你招惹上不少麻烦,更甚者可能危及身家性命,你——”他声音带上一丝迟疑,“你若是不愿,现在还回来我也是能理解的。”
沈喻风却是一笑。自如意山庄藏有双极功的事情在江湖上传开后,他遇到过不少磨难,也更懂得身怀至宝招人眼红的道理,如今赵凛怀遭遇与他一样的困境,叫他怎能不感同身受?当下拍着胸脯道:“赵大哥既将东西交给我,就是看重我的为人,男儿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放心,东西我一定帮你妥帖保管!”
赵凛怀双鬓的络腮胡子颤了颤,而后站直起来,朝他深深一躬身:“沈兄弟,此番大恩今生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沈喻风忙也站起,将他扶住:“赵大哥说的这是什么客气话,快请起!”
赵凛怀这才坐下,两人再说了几句,赵凛怀言道有事,急忙忙地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吩咐了一遍:“如果明天我没有回来,你就打开看一看吧。”
沈喻风莫名其妙,还是应道:“好。”
赵凛怀走出数步,突然又叫了一句:“沈兄弟。”
“嗯?怎么了?”
赵凛怀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说道:“今日一别,或许再见之日遥遥无期,你……多加保重……”
沈喻风察觉他心绪浮动,爽快回道:“嗯,赵大哥也保重。”
赵凛怀哈哈一笑:“好。”跨出客栈大门,带着方家兄弟上马离开,不一会儿身影消失在藤黄红招的酒旗之下。
沈喻风虽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他收了东西,也没有要去一探究竟的心思,将油纸包一把塞进怀里,马老板捧着酒壶走过来:“沈爷,喝酒不?”
沈喻风摆摆手:“随意吧。”
马老板命人撤了赵凛怀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饭菜,给他倒上满满一壶酒,沈喻风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过了午后,门外“踢踢踏踏”地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下意识往门外一看,只见有一队长长的官家人马从客栈前的大路经过,人人皆身披重漆兵甲,骑着高头大马,目不旁视地走过去。
沈喻风有些诧异,这一片小镇位置偏僻,远离朝政,却居然来了这么多朝廷兵马,便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许是他盯得太入神,在队伍行到一半的时候,那为头的首领还朝客栈内扫来一眼,那眼神阴沉沉的,满是警惕告诫意味。
沈喻风不想引起太多误会,很快收回了目光,最后只看到那队朝廷兵马最后还拉着几辆马车,马车都被黑布罩得密不透风,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能从深陷地面的几道车辙猜测是重兵武器一类的。
同时,他闻到一股刺鼻至极的味道,想道:“嗯?是硫磺?”
硫磺是制造黑火药一类军事武器所需的原料,一向把控在朝廷手里,看这队兵马运载着这么大批量的火药,看来这几天是要有什么动静发生了。
然而他也没想到这动静竟会来得这么快,当夜他夜寝客栈,睡得昏沉的时候,突然被一阵轰隆的声音所惊醒,睁眼开来,发现黑暗中竟然整间客栈也在震动。
他坐在床上细细辨着声音来处,发现声音来源离他这一处非常近——那是自在城的方向!
难道朝廷派人来围剿自在城了?
可是,可是今晚不是红怜的大婚之夜吗?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突然一阵口干舌燥,心跳一阵漏拍,只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太对劲。
穿衣下了床,走开两步,忽而心中一动,手忙脚乱地把怀里白天赵凛怀交给他保管的那东西拿出来,点上烛火,闷头喝了一口凉茶。
他接着烛光将包着的油纸翻开,看到里面灰蓝色的封面——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账本。
他心跳得越来越快,手指发颤地把账本翻开,发觉这账本密密麻麻记录了几千上万条的账款,交代了六王爷如何收受了数以万计的白银,又是如何为突厥人开辟官道与商道,时间、数目、交接人员甚至人证都一五一十地列出来,而每条账款的下面还有数十人的签名与官印落款。
这本账本赫然记载了六王爷通敌叛国的罪证!
触目惊心,铁证如山!
沈喻风越看越是心惊,这里面任何一条账款泄露出去,都能震荡朝局,将六王爷拉下马,难怪他一直追杀赵家兄妹不死不休。
他翻到最后,想起了离开那天城楼上赵凛怀过分奇怪的语气,还有他白天时候说过的话,顿时间全身冰冷——
为什么赵凛怀那天那么急着将他赶走?为什么要专门过来把账本交给他?为什么要说“如果明天我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