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风听闻全程,在心里稍一琢磨,明白过来了,看来云敛已经与施凤亭达成合作,两人估计会很快对施光赫下手。
难道说,施光赫离奇失踪,便是云敛与施凤亭合作计划开始的第一步?
云敛见自己主动向沈喻风抛出问题,沈喻风却不上钩,而是宁愿去找红怜询问,他怄着气,恼得牙痒痒的,明明不想再听他们说话,却又摆脱不得沈喻风的禁锢,兀自哼了一声,偏过了头,再也不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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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前厅本就是为招待来宾用的,离前院不过数步之遥,很快,他们跟在公冶明身后进了前厅。
公冶明命人点起烛火,照亮原本阒黑的厅堂,灯烛亮起之后,只见白天摆满大厅的桌席早已撤下,那副棺材却还留在正中间。
众人在跃动烛火下你望我,我望你,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他们一进到厅堂,就都听到来自棺材下面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阵低低的呜咽之声,有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躲在自己巢穴中瑟瑟发抖的声音。
众人都感到这情景诡异常,还是公冶明最先反应过来,命人持来烛台在旁照射,而自己则伸手往棺材下一捞,直接捞出一个人来。
众人一愣,这人还真的是施光赫。
他竟然躲在这副棺材下面?
公冶明将人拖出来,只见施光赫浑身抖如筛糠,圆润的脸上泗涕横流,嘴里不断喃喃自语,颠三倒四地说些完全听不懂的话,公冶明脸色愈加凝重,连叫几声:“城主,您怎么了?”
施光赫依旧缩成一团,自顾自地说话。
公冶明对上他双眼,看到他涣散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不由大感诧异,而身后众人见到这种诡异画面,都不由毛骨悚然,窃窃私语。
旁边一名家仆支吾道:“城主可能是……”
公冶明皱眉道:“是什么?”
那人小声道:“是,是撞鬼了……”
公冶明陡然一喝:“胡说什么?”
那人被他吓得立马噤声,不敢再说话。
公冶明叹息一声,摇头道:“去找少城主过来,请他定夺此事。”
几名胆子小的家仆当即不约而同应了“好”,一齐跑出厅堂。
公冶明又转过来,扶住癫狂失神的施光赫,兀自不言不语,此时却听站在沈喻风身旁的云敛突然出声:“公冶先生,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众人都抬头望向他。
云敛微微一笑:“既然施城主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副棺材底下,或许可以说明棺材里面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东西,我提议开棺看看,看一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沈喻风闻言向他望过去,只见他对着公冶明笑意恬淡,嘴角却微微上勾,一看就是在打坏主意的样子。
沈喻风思忖了下,想通此节。看来自己料得没错,云敛已经与施凤亭定下合作事宜,对付施光赫,是以他早就知道施光赫会出现在这里的事情。
不过他倒是有心想看看这两人要怎么将施光赫拉下城主之位,而且心里又暗暗希冀着自在城越乱越好,故而虽然知道云敛与施凤亭的计划,却没有揭穿他们的打算。
而红怜生性天真,根本就没发觉到这一点。
公冶明听闻云敛提议之后,再度默然不语。身旁人都催促道:“公冶先生,开棺试试吧,或许,或许真的中邪了呢。”
“是啊,公冶先生,打开看看吧,不打开大家伙心里都不安宁。”
公冶明听众人催了几句,又见施光赫仿佛失心疯一样,迫于无奈,摇头道:“好吧,就看看棺材里放着什么。”
他将施光赫扶到一旁凳子上,来到棺材边,半蹲屈身,双手撑在棺材上方,大喝一声,径直将重愈千斤的棺材板猛然掀抬。
众人都感诧异,没想到他看似文弱,又人到中年,竟还有这等膂力。
公冶明掀开棺材板后,迎面飞来一阵陈年灰尘,往里望去,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道:“取火把来。”
接过身后家仆递来的火把,往棺材里一照。
只见棺材里面空空荡荡,棺壁凿得十分深,而棺板正中间的位置竟然摆着一卷画轴。
他拿起这幅画轴,展开一看,右侧画着一名挽着小髻,手捧梅花的妇人,左边画着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勾唇轻笑,与施凤亭长得有几分相似,两人旁边则以蝇头小楷注着名字,显示身份。
原来这两幅画画上之人是施光赫的兄嫂、同时也是施凤亭的父母。
在旁边坐着的施光赫陡一见到画像上的两个人,双眼急剧张大,突然间惊恐大叫起来:“鬼,有鬼!”
众人又是一惊,突然只见施光赫甩开身前几名家丁,连爬带滚,径直来到画像前,“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口中喊道:“大哥大嫂,我错了!”
他在众人的惊疑不解中,大声叫道:“我当年不该为了城主之位对你们下毒!我不该把你们的尸体扔给野狗吃!大哥大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们别来找我报仇!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求求你们了!呜呜呜呜——”
在场众人听他癫狂之语,三言两语道出当年骇人真相,都是既惊且惧;但见他仿佛完全失去心智一样,竟吐露自己残忍杀害兄嫂又抛尸喂狗的举止,又觉得此事荒唐得可以。
可是,如果当年先任城主及夫人真是施光赫所为,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承此事?
难道真是撞鬼了?
此时门外一阵阴风自后背吹来,令厅中联想蹁跹的众家丁更加毛骨悚然。
“施光赫!还我爹娘命来!”
一道声音突然在门外炸起,众人皆是一惊,一齐朝声音来处望去,见得施凤亭已经来到厅堂,正站在门口,全身激动发抖,怒指跪在地上叩拜不休的施光赫。
他猛然冲进来,一把推开身前所有人,狠狠揪住地上的施光赫,睚眦目裂地盯着他。
公冶明微微皱眉,道:“少城主,事情还没查清,请冷静一下。”他上前一步,左臂平平向前往外一挥,想要将施光赫从他手上抢过来。
“冷什么静!施光赫已经交代一切,还有什么好查的!”施凤亭却反在这时候将施光赫掷在地上,大声嚎叫道,“没想到施光赫为了城主之位,竟然连自己的大哥大嫂都不放过!此等人面兽心之辈,天地可诛!”
公冶明双唇微微一动,正要出声阻止,施凤亭却垂下眼睫,痛声道:“当年我的爹娘意外惨死,自在城遭逢大乱,我被迫连夜离开,连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几年以来,我在苗疆流放求生,受尽世人白眼,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回到自在城,查出我爹娘真正死因,还他们一个公道,却没想到回到家的第一天,就发现真正的凶手原来竟是我最敬爱的叔叔!杀父仇人一直就藏在我的身边!”
说到后面,竟然红了眼眶,开始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如今施光赫多行不义,自承罪行,一定是我爹娘在天显灵了!爹啊,娘啊,今夜真相大白,你们总算可以瞑目了!”
红怜听他哭声中饱含痛楚之意,念及自己浮萍一般的身世,对他起了几分疼惜与同情之心。
不仅是她有这种想法,在场众人除了知晓内情的沈喻风与云敛外,余下其余人听了,都对这位身世可怜的少城主起了怜意,想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痛失双亲,在外流落数年,颠沛流离,这几年来过的是怎样寄人篱下的生活,又是怀着怎样的求生信念才能活着回到自在城。
众人想到这里,更加痛恨起杀害兄嫂的施光赫来,纷纷向地上的他投去不屑鄙夷的眼神。
公冶明静静听他声音哽咽地说完,缓缓摇头道:“敢问少城主今夜出现在何处?”
施凤亭顿然收回哭声,冷笑道:“公冶先生是怀疑我了?”
公冶明急忙道:“属下不敢。”便在此时,云敛又凉凉道:“我可以作证,少城主今晚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们是一直追贼人追到府外才分开的。”
公冶明问道:“那为何云公子会与这位沈大侠一起回来?”
云敛颔首道:“这个嘛,当然是因为——”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因为分开行动之后,我一个不慎,被这位武功高强的沈大侠抓住了呀。”他边说着,边向沈喻风投去一个似嗔非嗔的眼神,还故意挠了他手心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