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53)

像如今这样闲暇的日子可真是头一回,倒让他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今日日子还早, 崔浔照旧早早起了床,没急着去打扰秦稚, 一人在院中练武。

等他练完一遍, 忽然在墙头传来一阵鼓掌叫好声。

他抬头一望, 两处宅子毗邻的矮墙上,秦稚正坐在上头,晃着两条腿看他, 叫好声正是她发出的,也不知看了多久。

这样的情景,让崔浔恍惚间以为回到了蜀中那段时候,半大的小丫头和如今袅袅婷婷的人影重叠起来,他冲秦稚招手。

“小心摔下来, 没人接着你。”

秦稚也如从前般, 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掸掸身上的灰, 满不在乎道:“胡说, 你不是在下面吗, 你会接住我的。”

崔浔拿帕子揩揩汗,笑着问她:“有正门不走, 偏要走这种路。我带你出去走走?”

来长安时日久,秦稚只在柳昭明的带领下走了几个地方,自然不及崔浔这等, 手段通天,能带她去不少柳昭明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秦稚这几日仔细观察,终于确认他腿伤当真无事,才嘻嘻哈哈应了。

崔浔随手取了件外衫,往身上一罩才发觉,这衣裳是件天青色的,正配今日碧空如洗。

“走吧。”

不得不说,世人皆爱美色,男女无差。崔浔往日冷着脸,穿得衣裳又多是黑白,捏着根乌漆嘛黑的节杖,哪怕是谪仙,也少有女郎敢欣赏。

今日却不同了,身边站着个秦稚,他一路笑意都未曾收敛,天青色外衫罩着,直引得一路女郎频频回首,小声与女伴议论。

“我是不是瞧错了,那位似乎是绣衣直指?”

“我也觉着像,我姑母邻家从前犯事,我曾见过一回,应当是他。”

“以前只觉得这位大人凶悍,没想到笑起来,竟是如此风采。瞧他侧首同身边女郎笑的模样,可真是让人羡慕。”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是谁家的女郎,看着也不过尔尔...”

最后一句话正巧落在崔浔耳里,引得他一时皱眉,回身拦了那两位女郎的去路,勉强还算客气道:“她很好。”

只是这份客气,落在那两位女郎眼里,便是十足的威胁,险些跌坐在地,颤着嘴不知说些什么。

秦稚耳边声音突然消失,转而一句“她很好”传来,引得她急急忙忙回身拉了拉崔浔的手:“走了,我想去那边看看。”

如此算是拉开了崔浔,可看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怕是“她很好”只是一个引子,之后准备了千字长文详细论证,何为“很好”。

秦稚很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及时拉开了他:“你们长安都是如此的吗?”

都是如此把人家背地里的话拿到明面上说的吗?

然而崔浔又一次曲解了她的意思:“也不是每个长安人都喜欢背地里对人评头论足的。”

秦稚一噎,没有纠正他,松开他的手往边上的摊贩处凑。

这是一处卖面具的,比起其他物什来有些格格不入,这不过供人取乐,做工也不算精致,自然没能吸引太多人驻足一观。偏偏秦稚喜欢,捧着一个粗糙的狐狸面具在脸上来回比划。

她还在心疼那个被季殊踩烂的面具,没能及时讨个说法回来。

可惜烂了的就是烂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秦稚一时有些怅然,一个面具都能有如此大的差别,沧州向来也不是以面具闻名的。

只是她不知,沧州那个面具,是崔浔挑挑拣拣许久,才送到她手里的,所谓什么无意瞥见,不过是要她毫无负担地收下。

崔浔见她捏起那个面具,自然明白秦稚在想什么,一同凑到面具摊上,从一堆粗糙的里挑选能入目的。

“这一个如何?”

摊主大约是为了应景,也在自己脸上戴着个猪脸面具,两颗獠牙格外真实,与摊上摆着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此刻见这两人来回翻找,面上流露出不满,他发出粗粝的声音,似乎喉口被人伤过。

他躬身翻出一个面具来,颤着手递到秦稚面前:“女郎喜欢这个吗?”

果然好货不会随便摆出来,都被藏在了最底下。这压箱底的一个翻出来,一时便让秦稚心动。

同样是个狐狸面具,与沧州那个十分相像,连缀着的铃铛都一样。秦稚捧在手心来回把玩,面上笑意渐深。

崔浔自然高兴她能寻回个一模一样的,掏钱付账,谁知那摊主却只要了一半的钱,还说着什么意味不明的话:“不值钱的玩意,这些就够了。”

而古怪的是,他更在收完钱后便开始收拾起来,似乎今日就为了做秦稚这一单生意,多的也无甚必要。

秦稚把面具往脸上一罩,趁着崔浔转身之际凑近了他,准备等人转过来,吓他一跳。

谁知崔浔转身之时,她无意间凑得太过近了些,狐狸面具耸起的鼻子和崔浔的鼻子轻轻擦过。

如此亲昵的动作,隔着面具也让秦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和崔浔拉开距离。

就在这短短一瞬之间,摊主手一滑,竟将收整好的十个面具一齐落在地上,最下的一个有了裂缝。

秦稚匆忙退开两步,想要蹲身帮他收拾,这样的小摊,向来都是小本生意,摔烂两个面具,便是极大的亏损了。可那位摊主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照旧捧起摔烂的面具,扬长而去。

“真古怪啊。”

崔浔眯眼看去,那人跛着一条腿,身形佝偻,与市集中芸芸众生化为一体,很快便没了踪影。

确实是个没有功夫的人,应当是他们多心了。崔浔回身,瞧见秦稚把面具摘了下来,来回翻着。

“怎么了?”

秦稚指着狐狸面具上的花纹,道:“这两笔添得不好,还不如没有,看着真是突兀。我还是喜欢你原先送我的那个。”

崔浔接过面具看了看:“回去替你改一改,盖过去便好了。”

他们说笑着离去,全然不知那摊主在街角转了个弯,便停下脚步,揭下面具递给对面的人:“一切都按照郎君的吩咐办了。”

那人随手抛出枚玉坠打发了人,摸着下巴朝秦稚离去的方向张望:“亏了老子拼那么久,居然还嫌丑,真是白眼狼。”

他把手里的珠帘面具往自己脸上一罩,大摇大摆穿街走巷,朝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

白日里玩了一整日,秦稚在崔府里吃晚饭时便有些昏昏欲睡,随意扒了两口便窝回了隔壁的宅子里。

然而坐回到床上,困意一时间消散不见。

秦稚捧起那个面具,戴上取下玩了许久。她本便是贪玩之人,尤其还是这等精致的面具,自然要来回玩上许久。

只是玩得久了,她忽然察觉出不对来。把面具凑近,色彩浓艳里居然藏着几道细小的裂缝。

秦稚把面具翻转过来,来回摸了几遍,拿起错金刀在背面一划,一时错愕。背面原来另封了一层纸,被人用胶水严丝合缝地粘好,而除去这张纸后,露出的全是纵横的裂缝。

一用力,面具登时四分五裂。

这个面具,是被人刻意用碎片拼凑起来的。

若非用来封存的纸上画着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秦稚几乎都要觉得那摊主是个赚黑心钱的。可惜那张纸明明白白告诉她,她又被耍了!

*

崔浔翻完书册,正解了外衫,往床上一躺,忽然从窗边传来三声轻叩。

深更半夜,不走正门,怕是来者不善。他随手在里衣外披了件衫子,摸到窗边,推开的一瞬,手掌握紧,直飞出去一拳。

“是我!”

秦稚不敢大声喊,勉强避过之后,出声叫停了崔浔。

明月高高挂,人儿呆呆坐。

秦稚攥着面具碎片,呆呆坐在桌沿,等着崔浔去换衣裳。

方才许是动作大了些,崔浔堪堪系着的里衣有些松了,露出一片风情来。不巧的是,秦稚全都看到了。

线条分明,藏在衣裳里的肉比其他地方白嫩许多...

秦稚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这些杂念,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在这等情形下,还答应了崔浔先进来再说。

身为女子,她居然爬了男子的窗。

“手脚如此熟练,你爬过几回?”

崔浔换过衣裳,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除了手和脸一点都没露在外面。

秦稚看着他从后头走出来,视线却不自觉落在衣襟的位置:“这是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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