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吊儿郎当,心里还是有数,没有把具体何事捅个干净。
秦稚低头,落在黎随眼里却成了害羞模样。
“放心,他往日也常在外走动,出不了事。”
秦稚心里却揪在一处,左右定不下来。诚然,她想借崔浔之手寻求真相,可也知此事艰难,万一有人心生歹意,岂不是将崔浔拖下了水。
然而除此之外,或许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黎随依旧还在念叨:“你要是真不放心,不如跟着一起去?崔浔那边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秦稚忽得站起了身,急匆匆道:“崔直指公务在身,怎好携我同行。我有些不舒服,黎大人慢用。”
直到面前院门猛地合上,黎随照旧想不明白自己哪句话不妥当,明明方才还满怀羞怯。
藏了许久的崔浔缓步踱出,立在黎随身侧,半晌不说话。
黎随问道:“都看到了?你这位女郎的脾气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前一刻还是少女模样,转瞬便换了。”
崔浔面色凝重,淡淡回了个“嗯”。只是只言片语,他倒是看出秦稚藏了些事没说完,那一低头,也不过是习惯性地想事情,根本不是什么少女情怀。
可是究竟是什么事,他却想不明白了。
两个人之间凭空隔出几年,所有症结都该在那段岁月里。崔浔没有经历过,也无处可查,又从何摸索秦稚的心事。
“我去趟公主府。”
崔浔一早已然同兰豫通过气,托他这几日多多关照秦稚。今日一观秦稚如此,觉着又该再去着重提一提,千万莫让兰豫忘了这事。
“我跟你一同去。”黎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哼着小调与崔浔一同离去。
院外之人何时离去,秦稚全然不知。她奔回院中,怀抱金错刀,痴痴望着天边弯月。
半晌之后,双目泛酸,她才收回目光,做下决定。
只要能与崔浔同行,借他之势,便能顺利许多。而崔浔未必需要知晓全部,只要自己身后一站,便足够了。
所谓狐假虎威,本也不需老虎事事明白。
“确然,一句话的事。”
她嘴角微微勾起,对黎随先前无心之言大加肯定,回身往屋中收拾行装去了。
*
翌日午后,天朗气清,是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
崔浔点了绣衣司里几个功夫俊俏的随行,简单做过交接便直奔城门。
一行十人,皆轻装简行,驭马而行,只为求此事了结得越快越好。虽说圣上曾言此事需得细致,不必心急,可绣衣司的手段向来快得很,不愿将此事拖到年关。
黎随骑的是太子手里讨来的宝驹,脚程快,脾气也大,此时趁着停下来检阅,正四下喷鼻。
黎随俯身拍了拍马腹以作安抚,对着愁眉回望的崔浔开解道:“别看了,她若想来送,早来了,我看就是个没甚良心的,还枉我昨夜说那么多。”
文牒被交还到崔浔手中,他回过头来,懒得去理会黎随,双腿一夹,一时奔出去不少距离。
马蹄扬起不少尘来,转眼已离城门有些距离,官道之上人影少了许多。
崔浔昨夜辗转不成眠,坐在墙头枯败的辛夷花下想了一夜,什么都没想明白,今日自然精神有些恹恹,还忍不住分神去想,滋味属实难受。
约莫又走开几里,几已无行人,一行人也就越发加快了动作。
然而尘土飞扬里,不时传来几声牛叫,旷野里显得极为明显。越往前,声音越明显,直到面前一头青牛慢行,背上坐着个人,拦了去路。
一行人勒马,眯眼在扬尘里分辨,黎随率先喊出声:“什么人,还不速速让开!”
回应他的不过两声牛叫,兀自不急不慢走着。
“绕过去吧。”崔浔一时有些恍惚,勒绳预备往边上绕行。
扬鞭声此起彼伏,很快便追及青牛,牛背上的人影也清晰可见。
崔浔猛然勒绳,身下马驹受力抬起前蹄,嘶鸣不止。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回头的人,翘着腿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崔直指好。”
身后一行人不明所以,却也紧跟着急停下来,黎随被颠得有些难受,正要破口而出,乍见骑牛的人,转瞬换了语气。
“秦稚?”
秦稚点点头,指指自己的青牛:“青牛走得实在慢,挡了几位大人的路,实在对不住。”
崔浔执着缰绳,使之与青牛保持同等步调,属实委屈了这匹良驹。他问:“你要去哪里?”
秦稚答道:“看望故人。哦对了,与崔直指同路,也是去沧州。”
故人是假,同行去沧州却是真话。至于一句话的事,为何费力做出这副偶遇的模样来,概因秦稚一时想多了些。
她昨日刚与崔浔说过诸如“不必以朋友为幌子”的话,属实闹得不算愉快,不论崔浔如何想,今日又求着要同去沧州,未免有些不大好。而拿故人来问问崔浔的意思,即使他拒绝了,自己也还有个台阶下,免得闹开。
故而一大早,她特意租了青牛,等在这里。
“不过青牛动作笨慢,劳几位大人等一等。”
四下响起些压制着的笑声,其中黎随的最为明显。
崔浔也回过味来,明白她不好意思直说,等在这里候他开口呢。
“不急,左右只是去看故人,你慢慢来便是。”
说罢,他驭马走开两步,引得秦稚有些失落,这才回过来头,不再逗她:“你那位故人我许也认得,数年未见,不知如何了。牛背硌人,不如在前方驿站里挑匹好的。不过眼下倒要委屈你了,与我同骑。”
崔浔从马上伸下手来,停在秦稚面前,只等她送上手,把人环在胸前。
秦稚心中一喜,明白崔浔这是同意了。前后一扫,驿站还有些距离,靠这头牛怕是走到天亮都到不了。
正事要紧,倒也顺势攀上崔浔的手,动作利落地飞身坐上马,被崔浔环在胸前。
马匹在官道之上飞驰,耳畔崔浔的笑清晰可闻,秦稚抬手抚上心口。如今这话算是崔浔自己说出来,也算不上她应承这份情吧。
只是她从未想明白一件事,若非因为崔浔对她的情,如何便能轻而易举诱崔浔说出这句话。一个心甘情愿,另一个装聋作哑罢了。
第37章
千里奔赴, 一路甚少歇脚,余下的人倒是习惯如此奔波,无甚大事。细皮嫩肉的小黎郎君倒是没受住这番磋磨, 甫一入沧州地界,便从马上翻落, 兀自去客店墙根吐了。
崔浔笑着摇摇头,倒是忘了他自小金贵, 头回吃这等苦。
“你和嘤嘤留在客店, 我让人守着你们。”
吐出满腹黄水的黎随勉强抽空问了句:“你去哪?”
崔浔正把钱袋放到秦稚手里, 供她买些欢喜之物,头也不回道:“你还真当是来沧州散心的?我去太守府打个招呼。”
即算是风从长安吹到沧州,都需花上数日, 各等大事自然不会如此快传到沧州太守耳里。先去太守府打个招呼,也免得之后遇上麻烦。
黎随哦了一声,耷拉着头靠在马上。
“太守府...”
秦稚喃喃自语,神色一时紧张起来,手中不自觉捏成拳。
不过很快, 她忽的扬起头, 冲着崔浔一笑,眉眼弯弯, 可爱得很:“崔直指去吧, 不必担心我们。”
崔浔被她的笑一晃, 傻愣了愣,才想起抬手遮一遮嘴角的笑, 然而终归是徒劳,身边几个绣衣看得一清二楚,先后笑开。
以他如此“高龄”而红鸾星动, 算是颇有意思的谈资了。绣衣在外名声厉害,到底也不过毛头小子,闲暇之时也难免说几句笑话。崔浔想都不用想,这一时迷花眼想来要被笑上几日。
不过倒也不妨,他敛眉一笑,很是欠揍道:“尽管笑,总比你们这群不知慕少艾的强。”
笑声一滞,被讥讽孤寡的绣衣们一时无语可驳,乖乖等他交代完事,才跟着同往太守府而去。
秦稚牵着缰绳,远远目送他们不见身影,琢磨也不会再去而复返,回身拍在黎随肩上。
“黎大人,我出去一趟,您与这位谭大人先去客店吧。”
留下来的绣衣名叫谭渊,颇为好奇地问道:“女郎要去何处?沧州不算小,即算不遇上什么歹人,怕也寻不着回来的路。”
秦稚摆摆手:“我曾在沧州住过些时日,这点路还是认得的。两位大人不必忧心,最多天黑前我也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