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37)

“掩耳盗铃罢了,我这些年,终归欠她一句欢喜。”崔浔心情大好,唇角微扬。

黎随啧啧两声,转而问道:“不过我记得你说,你打不过她,方才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崔浔白过一眼,很是看不起这位孤寡好友:“我见着她便手脚发软,如何打得过?方才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罢了,小情侣之间的情趣罢了,怪他多嘴。黎随暗骂一句崔浔,这般见色忘义,不过很快,他又正经起来,说起正事。

“梅嘉平的案卷,你怎么递得这么快?他做人是不大行,不过也不至如此吧。”

前一日石碑倾倒,还未入夜便收整案卷,悉数送入宫中,这等速度,难免让人怀疑崔浔挟私报复。

崔浔慢饮一口茶,玩笑道:“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我?黎随或是皇后内侄?”

他向来分得一清二楚,私交与公事绝不掺杂。黎随若是以皇后内侄的身份来见他,多数总是为替梅嘉平求情而来。

黎随清清嗓子:“梅家素日兢兢业业,此事之上确有错处,然顾念舐犊情深,可否请崔直指手下容情,允梅相见上一面。”

如背书一般说完整句话,他腰部一塌,又是那个混不吝的二世祖,翘着腿吹牛。

“姑母也不容易,要不是梅相哭着,她也不愿意出这个头,你回绝了也好,省得姑母那边不清静。”黎随爱重黎皇后,故而对梅相那般惹人烦的举动无甚好感,话里也不留情,“梅相还去太子表哥那里哭过,不过听说梅良娣好生讲了番道理,被梅相说什么不孝不义之辈。梅良娣气极,之后索性称病不见,那老东西从前到处摆架势,如今连亲女都不屑出面。”

崔浔失笑,他说的活灵活现,梅相被请出东宫的画面似乎近在眼前。受了如此窝囊气,难怪梅相要来他这里讨便宜。

黎随依旧在喋喋不休:“不过治粟内史那个位置空出来了,杨家的人也盯着呢,对太子表哥多多少少有些影响,因而兰豫似乎想要那个位置。”

明面上不过一桩贪腐案,却牵动重要机关,各方势力闻风而动也在常理。不过太子如此按得下心,也不过是因为梅嘉平所为确实过分,才导致太子不闻不问。倒下一个梅嘉平,扶起兰豫,也算是亡羊补牢了。

崔浔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这些先不管,我要去沧州一趟,你随我一起去。”

黎随立时住嘴,重复道:“沧州?”

沧州路远,千里迢迢奔赴而去,自然是为了大事。黎随一拍脑袋,登时反应过来:“梅家祖籍似乎在沧州?”

崔浔颔首:“是,梅嘉平贪墨钱款还有不对之处,前些年他曾回过祖籍,圣上命我去沧州查一查。你也是圣上钦点,随行同去。”

“哦...”黎随不大理解后面那句话,“陛下为何点我同去,我这三脚猫功夫,怕拖你后腿。”

不过转念一想,此事算不上大,他也添不上乱,也就没再多问。

崔浔手中转动杯盏,没有把全部的实情说出。

陛下此次急着将他派出去,还有一个原因,概因梅嘉平倘涉及贪墨军资,才导致当年战败,兰豫长兄身死异地。此事若是坐实,别说梅嘉平,恐怕朝野上下都要动荡。

为着将旧事揭露,唯有他不涉及党争之人前去,才最公正。至于让黎随同去,不过是看中他黎家人的身份,手中无权,是个做见证的最好人选。

他不自觉笑了声,这位陛下虽已过壮年,可依旧耳聪目明,许多事不过是装着糊涂罢了。

黎随见他不说话,凑近开口:“我晚些去收拾行装。”说罢,他又嘿嘿笑了两声,“我今日在你这里吃饭吧,正好把那螃蟹煮了,你知道的,我最爱蟹膏了。”

秋日天高气爽,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他尤其好这口,方才听闻崔浔府里有螃蟹,早已垂涎许久。

崔浔看都不看他一眼:“正好,你替我把螃蟹送去嘤嘤那里,我送去怕她不肯吃。她今日吃了多少,来日我双倍送于你府上。”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黎随,跪倒在螃蟹面前,哼了一声:“又不是我中意的女郎,还要我去哄着。螃蟹拿来,我让她一只都不剩下。”

*

秦稚一路小跑着回到隐朝庵,面朝院中古树而坐,心头猛然跳动不止。

虽已入秋,她却还是有了汗意,脊背上有些许发粘。

古树上刻有清心经,秦稚照着念过一遍,脑海中崔浔的身影却越发清楚,俯身对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反复转着。

如何能想到,从前期盼的一句心悦,如今轻而易举从崔浔口中说出来,来回萦绕不散。

“胡说。”

秦稚忽然自语一句,嘴角扬起,小女儿情态毕露,似乎是与心中的崔浔在辩驳。

话语出口,她猛然反应过来,竭力去压嘴角的笑,奈何只是徒劳,她只略一努力,脑海中的崔浔便开始重复那句话。

“我心悦你。”

秦稚觉着自己疯魔得不像样子,回身解下背上的刀,半抱在怀里,低头埋在膝间,低声呢喃。

“阿爹,我至今想不明白,您当年为何要改换同心佩。”

若是同心佩顺利到她手中,也不会有后来种种事。

然也只是心念一动,她慢慢抬起头,情绪已平复如初,慢慢把刀背回身上。

不管如何,从来没有什么如果,大约也是她与崔浔生来无缘。

第36章

天色沉下来, 携雨的风吹过墙头发出些低沉的声响,黎随捧着煮好的螃蟹应时到了庵门外。

荤膳不得入庵庙,黎随袖一挥, 崔府里跟来的小厮各自忙活起来,在侧首甚少有人经过的位置, 摆桌铺菜,竟也简单凑出一桌小宴来。

万事齐备, 崔浔侧身往边上一藏, 才有人叩门去请秦稚。

“黎大人怎么在此处设宴?”

来请她的是个陌生小厮, 秦稚心怀戒备,跟着走出两步,在见到黎随的一瞬才堪堪松了口气, 半带着笑如是问道。

黎随斟了两杯果酒,作势敬天地,故作风流道:“明月,清风,我, 何处不妥当?”

秦稚嘴角一抽:“妥当, 只是虽已入秋,蚊虫依旧毒得很, 黎大人小心别做了盘中餐。”

管他是真有雅兴还是如何, 自己是没这个心思陪他供蚊虫饱餐, 尤其此处阴湿,被这儿的蚊虫咬一口, 痒麻三日不退。

举杯的黎随动作一滞,眼看秦稚就要转身离开,复又慌忙开口:“别走啊, 我同你说个秘密,你坐下陪我喝两杯。”

两个人的交集不过尔尔,配在黎随口中成为秘密的事,对秦稚而言,吸引力还不及桌上那一盘螃蟹来得大。

秦稚头也没回,作势要回小院。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告诉你,崔浔要去沧州,明天下午就走。”黎随不管不顾把这事说了出来,他偏不信连崔浔都留不住秦稚。

窝在墙角偷看这里的崔浔一时有些站不住,动动腿就要往外走。

谁知还不等他冒出头来,秦稚已然乖巧在桌沿坐下,举杯一饮而尽,追问道:“去沧州?”

黎随得意一笑,抬手捏起一只螃蟹,慢条斯理地从一旁蟹八件里取出剪刀,卸去双螯与蟹脚,敲打蟹背,而后剔出蟹膏与蟹肉摆在碟中,送到秦稚面前。

蟹肉雪白鲜嫩,而他手法又正好,每一柳蟹肉都完好,看得人食指大动。

“把螃蟹吃了,吃完我就告诉你。”

秦稚几乎没有犹豫,舀进蘸料享用美食,心头却记挂着他说的沧州。

沧州于她而言,属实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尤其两年前,她险些身死沧州。崔浔位高权重,又是奉皇命前往,沧州地界自然无人敢为难他,那件事若是能交在崔浔手中,应当至少能明了真相。

她心中想着,手上动作却慢了下来,面色凝重。

黎随催促道:“快吃啊。”手上动作却不停,为自己另剥了一只螃蟹。

笑话,送到他嘴边的螃蟹,岂有不吃之理。

秦稚回神,吃完最后一口蟹肉,放下手中餐具问道:“崔直指去沧州为的何事?”

黎随笑道:“人在的时候装得满不在乎,如今人不在,倒是如此急切了,你们两人又是何必呢。”他似有若无地朝墙角飘去一眼,“他吃着皇粮,自然是去公干了。左右人还不走,你想去送一送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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