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34)

那座熟悉的院墙越近,他心里便越发雀跃,直到瞥见院门敞开,书生抱篮站在檐下与秦稚有说有笑。

崔浔脸上的笑意突然敛了,手掌不自觉攥紧伞柄。

又是柳昭明!

他大步而去,两人交谈声清晰起来。

“女郎不必送了。”

“雨大,柳先生再等等吧。”

崔浔木着一张脸,分寸正好地停在柳昭明身后,雨水顺着伞骨,尽数落在柳昭明颈上。

柳昭明被冻得缩了缩脖子,正要往里靠几分,忽然觉出些凉意来,好奇地回过头。

这一回头正好对上不甚愉悦的崔浔,尤其是握着伞的手指指节发白。

“...崔直指。”柳昭明猛地一惊,背靠在青墙上,磕磕巴巴说道,“今日真巧啊,草...草民先走了。”

说罢,他不管不顾地把篮子往秦稚怀里一塞,着急忙慌地便要夺路而逃。

然而崔浔心中不爽快,又不敢跟秦稚发脾气,只能扣着柳昭明,不让他走。

“今日如此大雨,柳先生不看顾着书摊,怎么有闲暇来此处?”

柳昭明心中一跳,闭着眼睛一股脑把前后因果说了出来:“回崔直指的话,家中的母鸡下了些鸡卵,怕女郎在庵中清苦,特意送些过来。因是荤食,不好污了佛祖,才往侧门来。其余的草民什么都没说,也没想。”

他说话极快,到最后竟还有些委屈,急得带了些哭腔:“不敢骗崔直指,可否容草民告退。”

“你走你的,我何时拦过你?”崔浔语气比这场雨更凉,他鼻尖哼了一声,忽然对上秦稚投来的目光,杏眼里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他慌忙把伞往柳昭明手里一塞,“雨大,柳先生慢行。”

柳昭明陡然接受到善意并一把伞,犹豫着不肯收,正要开口,崔浔却轻声打了个喷嚏。他哪里还敢留下,别说是一把伞,就是给他一副镣铐,如今他都照收不误。

雨帘里,书生背影消失得极快,像极了四处窜行的野猫,转眼便没了踪迹。

秦稚抱着一篮鸡蛋,愣愣道:“原来柳先生的动作如此敏捷,倒像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崔浔点点头,附和道:“是,从文大约是委屈她了。”

雨势渐渐大了,秦稚收回目光,一时觉得这事又难办起来。庵中没有备用的伞,崔浔把伞给了柳昭明,难不成他要在此处等到云收雨歇?秋日的雨,连下一整日都是常事。

屋檐不过窄窄一片,与树荫勉强才能遮住个人,此刻雨一大,便聊胜于无了。崔浔额前沾染了水汽,发丝凝成细绺,搭在脸上,浑身上下大多惹了湿意,他偏偏还把手护在胸前。

“崔直指,秋雨伤身,到里面坐一坐吧。”

看着那双濡湿的眼,她着实硬不下这个心,带着人走了进去。好在此处只她一人住,不会惊扰到姑子们精修。

秦稚想着瓜田李下,没敢把人往房里带,妥善放好篮子,转而搬出两把藤编的小椅,并排摆在廊下。

“热水驱寒。”

她又进了房中一趟,取来一杯新煮的茶并一条没来得及用的巾帕,递到崔浔面前。

崔浔这才把护在胸前的手松开,淘淘搜搜地摸出一袋纸包:“我看你之前爱吃。”

难为他浑身湿个透,唯独胸前一片大干,可见护得极好。

“崔直指冒雨前来,便是来送这个的?”秦稚有些难以置信,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崔浔学着柳昭明的方式,把纸包往她怀里一塞:“柳先生冒雨来送鸡卵,与我这般动作是一般无二的。皆是出于关爱好友之心,总不能你收了他的,不收我的吧。何况你若是不收,我这场雨淋得也便无甚意义了。”

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秦稚低头看看怀里的纸包,一点雨水都没沾染,抽了抽嘴角,又把热茶递过去。

没有被拒绝,崔浔面上露出些得意,抬手去接热茶。

水杯交接之中,秦稚忽然瞥见崔浔手背上留下的抓痕,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引人发怵。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秦稚偏过头,仔细打量那几道血痕,还未结痂,似乎也没有怎么好生处理,看起来像是新添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动物抓伤的?”

崔浔不想她害怕,举起另一只手接过茶盏,把伤了的手缩回到腹前:“不留神划伤的,没什么大事。”

秦稚始终没有把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开,正色道:“受了伤为何不去好好处理,你行走间脚步不似往常稳健,脊背微微弯曲,除了手上,背上和腿上也伤了吧。”

“小伤。”崔浔一僵,下意识地把腿屈了起来,“本来以为你看不出来。”

忽然,他又笑起来:“嘤嘤,竟不知你如此关心我,不过几步,连我步子虚了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33章

秦稚白了他一眼, 回身又一次进了房里。

未几,她捧出一个四方的小匣子来,掸去盖上的薄灰, 掀盖取出一瓶药来。

“房里只有这些,将就先处理一番, 等雨停了再去找医师好好包扎。”

说罢,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多管闲事, 别开头去看雨帘。

崔浔手心被塞进一个莹白色的瓷瓶, 承载着不必言说的关心。他抬眸望向秦稚侧脸, 半仰着的头被飞溅来的雨丝击中,睫毛微微扑动,轻而易举拂动他的心。

换做别人来劝他, 未必好用,但是秦稚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崔浔把手背举到面前,握紧瓷瓶在血痕上抖落粉末。只是这药不知是什么制成,撒上伤口的一瞬间, 有些灼热的疼痛。他皱皱眉, 又洒了些上去。

“疼不疼?”

秦稚不知何时回过头来,盯着他手背上被盖过去的伤痕, 对他如此粗暴的上药方式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忍不住问出口。

在旧忆之中, 崔浔向来文静,会功夫却很少用出来, 相比较起来,秦稚受伤的几率更大一些。每隔几日,身上便要添伤, 或是擦伤,又或是伤着骨头。时间久了,崔浔身边常备着一个药箱,总是耐心细致地替她上药。

那时候崔浔说话还不见那么利索,每每皱着眉头,边擦药边慢悠悠问她:“...疼不疼?”

而秦稚则常常吱哇乱叫,一点痛都受不住,崔浔只能把动作一再放轻。

如今世事变幻,这句话居然从秦稚嘴里问出来。

崔浔没有如她意料中般,铁骨铮铮地回对“区区小伤”,反而眉尾一搭,把瓷瓶往她面前一推,情真意切道:“疼。”

“...”秦稚觉得自己高估了他,却又觉得方才匆匆一瞥瞧得不真切,或许伤口当真如此严重,才让他吃不住痛。

她接过瓷瓶,道:“手。”

崔浔乖乖把手交给她,指尖在她掌心无意划过,痒痒麻麻的感觉一瞬而过。

也不知他从前上药的本事都丢到哪里去了,手背上扑了厚厚一层药粉,似乎只是为了交付任务一般,连擦都不屑擦。秦稚把瓷瓶随手放在地上,低头凑近他的手,轻吹一口气,撇去大部分药粉。

而后,她才伸出手指,慢慢地把药粉送到伤口上去,动作极尽温柔,生怕他再喊疼。几道血痕尽数被抹上药粉,她又从匣子里出去纱布来,自虎口绕至腕处,严丝合缝地绑好。

“别碰水,忌辛辣。”秦稚松开握着的手,“最好让医师再看一看,毕竟是动物抓伤。”

“好。”崔浔想都没想,只要是她说的话,统统应承下来。

秦稚继续回身,托着下巴看雨。

“为什么伤成这样?”

她实在好奇,那血痕看着像是猫爪,可若单单是一只猫,怎么还能伤及腿背。

崔浔依旧侧目看着她,一五一十地将今日之事说个清楚。

“...我出来的时候,梅相车驾等在绣衣司门外,圣上推拒不见,他便想法子要见一见梅嘉平。亏得我从侧门出来,不然怕是现下还被堵在绣衣司里。”

“黑猫、石碑、戚观复。”秦稚伸手去檐下接雨,轻声道,“不会太巧了点吗?”

崔浔垂眸:“是巧,不过若是石碑无异,再多的局也没用。梅嘉平太过张扬,想动他的人太多。不过戚观复不在意料之中,我甚至查不到是谁安排他入内。”

这话却是不能再说下去了,再多便要涉及朝政了,秦稚登时闭了嘴。

一场雨一直下到天色昏暗,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崔浔捧着自己那只被细心包扎好的手,眉眼带笑地走了,临去时,还顺走了秦稚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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