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目光,他眼中忽然亮起些笑来。
“我总得找点借口来见你。”
纪湫脸一热,不是是羞的还是窘的。
刚刚见他的第一面,不就差点要数落他吗。
不知道究竟该说他什么好,只能嘟囔着回了一句,“哪里见不到了,你在屋子里多转几圈不就见着了。”
商皑离开一步,牵起纪湫的手慢慢往回走,“那不一样。”
纪湫默默地望着前面,耳边是雨打树梢的声响。
外面的雨幕大些,树冠下的雨小些,但凝结的露珠却砸得要重许多。
眼下正有一滴跳到商皑额发上,分溅出细巧的点点晶莹。
瞧着黑压压的夜空,跟着纪湫的节奏踱下梯子。
“过不了几个小时,他就回来了。”
纪湫虽然也很不愿去想,但终归要来的挡不住,“是的。希望他有听到我对郑惊渡说的那番话。”
商皑低头看路,眉眼隐进暗中,“他疑心病重,如果听到你说了那话,闵玉不可能逃得过。”
纪湫的裙角扫过路边泥泞,“闵玉最擅长捉弄人心,孟兰宴又手段狠毒,不知道会后面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商皑:“蓝蝎会里这一群蝎子,对彼此从来都是虎视眈眈,迟早都是要咬上一咬的。”
军事布防图不知被孟兰宴放在哪里。
但与其被动地四处搜索,不如换一个思路。
待撕破这番虚假太平,秘密和线索自然就会浮出水面。
这是如今最稳妥与取巧的方法了。
只是身为蓝蝎会中一员,所有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虽然他在监控后,不能直接问我,但到时候肯定又会对我有一番试探。”
商皑听后,目光看去,见纪湫眉眼间短暂地流露出一些疲惫。
他将拇指刮了刮纪湫的手背,轻声问道,“累了?”
纪湫半睁开眼,点了点头,没有隐瞒。
但很快唇角又微有勾起,“不过现在好多了。”
好像只要让心安定下来,就没有这么辛苦。
而此刻唯一能给到她这种安全感的,只有身侧之人。
商皑难得见她表情释然,一时间有些动容,他正张口,转角就出了树林,面前赫然露出一角蓝色屋脊。
那是一座充满了窥视和危险的战场。
黑洞洞,冷清清,藏了一堆阴谋和算计。
此刻它讳莫如深地竖起一根手指,令人噤住了声。
纪湫回到那座摆着笼子的小院,商皑在前面拨开草笼子,等着她过去。
纪湫迟疑了下,才走过去。
很奇怪,两人从不同的方向回到同一个地方去,却像是即将要面对一场久别一样,不说点什么话,就会留下什么遗憾。
但纪湫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望着脚尖犹豫了下,还是没什么头绪,便冲他咧了下嘴角,半抬起手挥了挥,算作道别。
末了就要矮身往内,商皑却在这时将她拦了下。
纪湫愕然抬眸,有些不解,“怎么了?”
商皑的两道长眉微蹙着,神色有些复杂。
“没什么,就是想再看看你。”
檐外的野林中有一处枯池,这几天连着下雨,小池再次蓄满了水。
粼粼的波光打在人面孔上,透出一种难言的冷白。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面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拿着目光分毫不舍地描摹着纪湫的眉眼。
就像是转头就要远行,临到分别生出愁绪。
“我怕回去之后,就见不到你了。”
纪湫在斑驳的树影下,听闻这句话后,生出些不可思议,过后又取笑他,“商皑,你变了,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
她心想,这人不是在肉麻,就是在杞人忧天。
纪湫分不清商皑到底是哪种,只觉无论哪种,都算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出来太久容易惹人怀疑,回家已是刻不容缓。
纪湫走进了院,捡起手套推门进屋,左脚迈进去时又回了下头。
商皑单手撩开绿藤,仍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纪湫隐约觉得他今天不对劲,有着不同以往的磨叽和优柔寡断。
她一时没能看懂,但后来她再次想起,才明白,他的脸上写着的,是一种名叫怅惘的情绪。
他大概是已经有所预料,才会说出那番有悖于寻常的话来。
事实证明,商皑的直觉是对的。
纪湫早上起来就没再见到商皑。
向贺初序打听才知道,这里的一等们都被亚伦拉去进行考核了。
考核的地点、考核的规矩、安全系数……统统不得而知。
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湫心神不宁了整整三天,越往后,就越忍不住胡思乱想。
商皑的伤势还未痊愈,现在又被拉去进行残酷的格斗,还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她。
她原以为孟兰宴回来以后,就会迫不及待地把她叫过去问话,可奇怪的是,到今天已是第三天,孟兰宴那边却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纪湫在别墅里如坐针毡。
吃过午饭,到了下午,喜娜为纪湫沏了壶红茶,配了些茶点,让纪湫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打发时间。
纪湫正望着对面山头发呆,听见背后滑门打开,转过头一看,就见夏树从走廊一侧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面色冷肃,在纪湫藤椅前站定,沉眉敛目之际,纪湫已心领神会。
这是轮到她了。
纪湫暗暗深吸了口气,紧握着扶手起了身,拢过衣服,才跨出位置。
“具体去哪儿知道么。”
“让跟着车载导航走。”
见纪湫面色发白,夏树心知她现在的心情必然没有表现的这般从容。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劝慰一句。
“请不要担心,我相信他目前应该不会伤害到您。”
是了,如果孟兰宴真的有心要对付谁,那也只会是闵玉首当其冲,还轮不到她这个游离在外围的花瓶。
纪湫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强迫自己忘记詹妮弗中弹落海时的惨死面孔。
孟兰宴的邀请来得猝不及防,商皑的归来也令纪湫措手不及。
有云遮来,外面顿时阴了大片天际。
纪湫的车开到岗哨,商皑正在门庭登记验证。
两人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就这样看到了彼此。
时隔多日再见,却来不及交谈一句。
车很快就过了关卡,徐徐驶远,纪湫手搭在窗边的按钮上,侧身回头。
商皑站在原地也看了过来,身边哨兵催促得急,他被推着往里栽了一步,仍是边走边转身看她。
商皑衣领半开着,没有系领带,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也生出青黑的胡渣。他很少外露出狼狈,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千里迢迢逃难回来见她。
站在日影深处,他的脸庞已经模糊不明。
大概在期待她会停下车来,所以并没打算离开,在哨兵容忍的范围里等着。
直到那车在一条平直的大道上缩成看不见的一粒黑点。
纪湫将手从车门上撤了下来,靠在皮椅上叹了口气。
商皑回来定然是很想见她,很想和她说话。
纪湫当然也很想问问他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可孟兰宴的传唤就像是一道催命符,撵着她头也不能回地过去。
夏树从后视镜见她满脸疲惫,抿了抿唇,有口难开,欲言又止。
开车来到山另一头草场,夏树被守卫拦在外面,纪湫独自走进去。
走到湖岸栈道尽头,才从对面的大铁门里走出来个人。
来者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黑色皮肤,头发花白,一身白绸子长衫,他走近后,对纪湫展露开得体的笑容,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打招呼。
纪湫正有些发虚,头脑风暴地思考着接下来如何面对孟兰宴,所以并过多太注意这个普通管家,但耳边飘来一句话后,她忽然惊醒过来。
她望着这个自称“安伯”的老人家,瞳孔难以控制地收紧,直到安伯发现了她的异样,和蔼地笑起来问她,“怎么了?”
纪湫这才赶紧收回自己的失态,摇摇头,说了句话敷衍过去。
过后的路途上,她的左心室仍旧砰砰跳个不停。
安伯带着纪湫穿过一扇又一扇门,最终来到了一座花园。
花园地势高低起伏,修筑得别出心裁,蔷薇花架搭建出长长的回廊,错落的梯土上花团锦簇,小桥之下绽放着粉嫩娇柔的水生植物,游鱼在水波中惊鸿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