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晚问:“既然您心里什么都清楚,那想如何处置?”

萧煜虚心求教:“晚晚想要我如何处置?”

音晚低眉认真思索一番,秀唇弯起,玉面浮掠上娇娆笑靥:“要是因为区区小事就为难太后,那岂不是不孝?不如杀鸡儆猴,拿您的韦妹妹开刀,把她赶出宫……哦不,赶出长安吧。”

萧煜立即点头应下,一副为美人一笑恨不得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架势。他应完了,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我的韦妹妹,我没有韦妹妹,我只有谢妹妹……”

雨已经停了,彤云散开,金乌爬上飞檐,照在殿外的花藤枝桠上,遮出斑驳影络,落在人的脸上,显得尤为仓惶狼狈。

韦浸月来回踱步,石砖小坑洼里积了雨水,她的织金锻裙袂反复拖曳在上面,已被浸透。

宫女推开殿门出来,朝她躬了躬身,道:“太后凤体抱恙,就不见夫人了。”

韦浸月急道:“你没有对太后说,陛下要将我赶出长安吗?”

宫女素着张脸,半点表情都无:“陛下圣意,连太后也不好违背,夫人还是尽早出宫吧。”

韦浸月如受重击,踉跄后退,待回过神来,宫女已经返身回了殿内,眼前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搭理她。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在游廊上碰见了崔氏女。

崔氏女打扮得娇艳,鬓边一朵牡丹宫绢花,黛眉淡扫,胭脂红润,恰把美貌勾勒了出来。

韦浸月素来瞧不起这些一心攀龙附凤的女子,只扫了她一眼,加快脚步匆匆往前走。

崔氏女叫住了她。

“韦姐姐打算什么时候走,与妹妹说一声,妹妹好去送。这么长时间,好歹还是有些情分的。”

韦浸月嗤笑:“你想干什么?想来看我笑话么?你也配。”

崔氏女眼中一派天真澄净:“我为什么不配?你不会还以为自己奇货可居吧?令尊早已去世,家中唯一的兄弟又得罪陛下被施以宫刑,在家世上你可以说是半点指望都没有了,所以才会被太后视为弃子,你觉得自己奇在哪里?”

她摇着漆股竹金烫花团扇,笑道:“莫不是你和陛下那点年少时的情分?可人都说爱屋及乌,我可没看出陛下对你有什么情分,不然你弟弟也成不了太监啊。”

韦浸月脸涨红,但她素来爱脸面,做不出粗莽女子那等厮打互骂的事,狠瞪了崔氏女一眼,转身要走。

崔氏女拎起裙摆快步挡在她面前,旋即换了一张柔善可亲的笑脸:“韦姐姐莫生气,妹妹只是与你开个玩笑。”

她见韦浸月依旧想走,厚着脸皮拦住,道:“现如今也只有妹妹肯与姐姐说几句实话,也是想着点醒姐姐,全为了姐姐好。这样的实话旁人必不会告诉你的,那太后刚刚是如何敷衍你的?是不是说她病了?”

韦浸月慢下脚步,定睛看她。

崔氏女以扇掩唇,痴痴一笑:“我与姐姐说句实话,你断断不能离开长安。当初太后把你接入宫中时是何等风光,如今一点名分没有灰溜溜地走了,还不叫外头人可着劲儿的糟蹋羞辱。”

这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却正击在韦浸月的死穴上。

她出身清流名门,自幼善通诗书,被人夸着才女长大,最好面子,宁可舍命也不能舍脸面。若要她受尽旁人耻笑而活,那倒不如死了。

崔氏女瞧着她的面部表情变化,娇声道:“妹妹有一计,姐姐若敢用便用,若不敢用那就权当妹妹没说过。”

韦浸月难得肯放下架子,正视她:“你说。”

“姐姐被关在深宫可能还不知道,前些日子前礼部侍郎孟元郎死在天牢里了。”

听到孟元郎这个名字,韦浸月猛地一颤,脸上骤现惊慌。

崔氏女脸上浮现出些许鄙夷,但很快掩去,依旧慢吟吟道:“陛下查出来是启祥殿的翠竹干的,却没有声张,反倒暗中借着遇刺的事把启祥殿宫人挨着查了一遍,姐姐说他在查什么?”

韦浸月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甚至身体晃了晃,险些歪倒。

“我……我怎么知道?”

崔氏女笑着摇头:“不,姐姐知道。十一年前的松柏台,昭德太子不就是在姐姐的劝说下才写下认罪书的吗?”

韦浸月满心困惑,脱口而出:“可那跟太后没关系啊……”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目光炽亮扫向崔氏女,满是戒备:“你胡说什么?”

崔氏女莞尔:“我有没有胡说姐姐心里最清楚,我若是想跟陛下告密,会等到今天吗?姐姐就别提防我了。”

韦浸月只冷冷看着她不语。

崔氏女道:“咱们顺着刚才的说。这跟太后有没有关系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怀疑她,重要的是母子离心,经不得半点猜忌,若这个时候有个当年的旧人站出来,三分真七分假把事情摁到太后头上,她根本百口莫辩。”

“而这一点,太后心里清楚得很。”

“陛下与他的四哥情深意重,若叫他知道谁害了他的四哥,哪怕亲娘,他也绝容不下。”

韦浸月皱眉:“你让我去要挟太后?若她不肯,我就要去陛下面前污蔑她。”

崔氏女抚着指间银戒上嵌的东珠,道:“富贵险中求,我刚说了,我这个法子姐姐用不用随意,姐姐走时记得跟妹妹说一声,妹妹有些不用的簪钗可给姐姐,毕竟姐姐如今无依无靠,出了宫门还不定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她步态婀娜地顺着游廊走远,留下韦浸月呆愣至此,许久都没有再挪步。

**

音晚这几日过得很清静,萧煜身上起了红疹,怕她嫌他丑,日日避着她不肯再踏入昭阳殿。

但这厮心眼颇多,怕几日不见音晚忘了他的模样,着人画了一幅他的画像,挂在音晚的寝殿里,就挂在她的床边,要她寝前寝后都能看见,伴着画像入眠。

紫引奉皇命每日检查画像,歪了不行,落尘也不行,务必干净整齐。

那画像中的人自是丰神俊朗,霁如虹光的,线条流畅有致,眉目弯弯朝人笑得温善无害,音晚看久了还觉得挺顺眼的一副容貌,至少比真人顺眼。

萧煜那一身红疹足养了月余才好,其间宫中出了不少事,最大的一件就是韦浸月失踪了。

自打驱她出长安的圣旨下来,音晚就一直关注着启祥殿的动静,却是风平浪静的,没过几天,就传出韦浸月失踪的消息。

宫中有传言,说她不甘心离宫,舍不下皇帝,趁着夜深人静投了井。

音晚对这种说话很存疑,依照她对韦浸月的了解,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只要有一点点办法,荒地里都能想法儿扒出一点草根,她是绝不可能轻易自尽的。

音晚私下悄悄找崔氏女打听过,崔氏女没有跟她细说,只让她放心,一切尽在润公掌控之中。

她如何能放心?

这几日大伯谢玄频繁出入启祥殿,眼瞅着是在图谋什么。谢家人自来亲情寡淡,能一夜之间热络起来,除了利益驱使绝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他们在图谋什么呢?总不至于是叫萧煜逼得太紧,决定要起兵造反了吧。

音晚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倒不是怕别的,是怕哪日大伯和谢太后当真阴谋反叛了,怕是要连累到父亲和兄长。

众所周知,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最近父亲不大进宫了,据说兰亭带回来一个小胡女,正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两人正在议亲,预备国丧一过就成婚,父亲正在家中忙这些事呢。

音晚也不好总叫父亲来,毕竟萧煜时时盯着她,她也怕他叫盯出什么。

所以,只有硬着头皮去宣室殿探探情况。

宣室殿内外风平浪静,萧煜好像压根没把谢玄和谢太后的动作放在眼里。音晚进门时,他正对着铜镜往脸上涂抹养颜雪肤膏,且涂得一丝不苟,捏着兰花指从梅花纹绛釉圆钵里挑一点乳膏抹脸上,以食指指腹轻轻揉捏,左转十圈,右转十圈,再慢慢晕染开,甚是讲究。

音晚看着他那张堪比美娇娥的细腻面皮,心里直叹气,她到底嫁了个什么东西。

萧煜十分严谨地按照太医交代的步骤呵护完肌肤,才分神出来招呼音晚。

他捏着音晚的手,非让音晚摸他的皮肤,摸完了还要音晚回答嫩不嫩白不白。

音晚闭着眼道:“嫩!白!肤如凝脂,皓若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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