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慰着自己,沉入寐中,不多时便醒过来了。

浑身烫的像着了一团火,炽热烘烤,似要把肺腑都烧灼干净。她稍稍转头,枕间满是汗,发丝濡湿了紧贴在面上。

她霍得坐起来,抬手去扯自己的寝衣,扯到一半,神思混沌地去摸床边守着的人。

顺着他的袍裾摸索了许久,她听得那人轻轻一笑:“别急,我自己脱。”

她略微有些清醒,睁开眼看去,见是萧煜那张秀若芝兰的脸,不由得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放心胡闹。

这一天过得像梦一般,到弦月爬上枝头,银亮霜华满地时,音晚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躺在床上,换过新的寝衣,青丝披散于身后,干软蓬松,有着兰膏的香气。她的脸颊仍浮有未褪尽的红晕,支着脑袋,耷拉着脸,目光冷冷看着萧煜。

萧煜这个人惯常脸皮厚,没什么羞耻心,站在床前利落地系寝衣带子,一抬头见音晚醒了正在看他,漫然道:“你冷着张脸做什么?明明是你登徒子欺侮人,什么便宜都叫你占了,你还好意思给我摆脸色?我清清白白的一个皇帝,稀里糊涂给人做了药引,被人用了强,我要是稍微心思脆弱些,就该去宣室殿上吊。”

音晚这会儿清醒了,脑子无比灵敏,萧煜这混蛋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稀里糊涂?喂她喝药之前他会不知道那药里有什么?太医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跟他提前说明。

她对他用强?更是闭着眼说瞎话!不要脸!

她恨恨地暗骂,骂得咬牙切齿。

萧煜换好寝衣后又在外随意搭了件外裳,蹲在床边摸出音晚的手,笑得甚是暧昧:“感觉怎么样?”

音晚一怔。

平心而论,感觉挺好的。自从嫁给萧煜,她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温柔体贴起来,似是将她捧在掌心一般小心呵护,她纵然脑子昏沉,不甚清明,却也能感觉出欢愉中的隐忍,缱绻中的怜惜。

不知觉的,她竟开始回味了。

音晚觉得自己很危险,像是不小心在幽林猛兽面前敞开了心扉,猛兽就是猛兽,虽然暂时看着俊秀无害,但他仍然有着锋利焠毒的獠牙,只不过这猛兽工于心计,把獠牙藏起来了。

藏起后再出来引诱人。

音晚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恨声道:“您还问我感觉怎么样?不要脸!”

萧煜丝毫不恼,笑道:“我问的是解药喝下去后感觉怎么样?”

音晚又是一怔。

萧煜目含挑逗之意,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晚晚刚才想到哪里去了?”

音晚终于恼羞成怒,挥拳捶他。

萧煜截住她的拳头,掠去戏谑,温柔哄道:“你躺好了,我把帐子放下来,让太医再给你看看。”

太医隔着绫帐把了许久的脉,终于展颜一笑:“恭喜陛下,从娘娘的脉像上已看不出丝毫中毒的痕迹了。”

萧煜乐得连声说“好”,命人赏了太医纹银千两,又让望春传旨,给那几个替他寻药偷挖皇陵的內侍各个晋升三级品阶。

外间事张罗完了,他拂开绫帐来看音晚,见她侧身躺着,抱着被衾,唇角弯弯,噙着柔婉甘甜的笑。

她感觉自己像是捡回了一条命。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犯病,什么时候会露馅,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变成疯子被人绑缚手脚了。

她可以安安稳稳活着,像这世间芸芸众生,再没有什么特殊,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了。

她的心情好了,面对萧煜也没有横眉冷霜,看了他一会儿,道:“谢谢你。”

萧煜抚平她鬓边的碎发,含笑说:“谢什么?我是你什么人,这不都是我应当做的吗?”

音晚眼皮微耷,透出些许疲累,声音糯糯:“我想睡。”

萧煜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好,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音晚合上眼,默默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呼吸顺畅了许多,连唇舌间缭绕不尽的苦味都淡了,充斥着浓郁的桃脯香气。

她睡得迷糊,似是说了句“桃脯”,不多会儿,嘴里便被塞了一颗,她砸吧砸吧嘴,吮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穿透天灵,畅快又美妙,甚是心满意足。

唯一不足的,就是好像有人在嘲笑她:“真是只小馋猫。”

她寐中脾气大,当即蹬脚踢开了被。

立即有人把被衾重新给她盖上,无奈幽叹:“好,你不是小馋猫,你是只小暴脾气的猫。”

萧煜如临大敌般站在床前盯着音晚看,心道她要是再敢踢被子,他上去搂着她一块睡。

她吃到了桃脯,嘤咛几声,倒没有再踢,不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萧煜给她掖好被角,拂帐出来。

望春端着拂尘站在外面,一脸焦急,道:“陛下,天牢出事了,孟元郎的饭食中混进了毒,他已中毒身亡。”

萧煜皱眉,隐有沉色,却并不惊讶。这个人握有当年松柏台的秘密,还觉得奇货可居,想作同萧煜讨价还价的筹码。

殊不知,这不是筹码,而是他的催命符。

当年的事了无痕迹,若想弄明白,便只有让对方主动露出马脚。

而孟元郎,就是萧煜抛出的饵。

他知道,当年害死四哥的始作俑者迟早会沉不住气,想要杀人灭口的。

萧煜问:“都有谁去天牢看过他。”

望春道:“只有一人,是启祥殿的女官翠竹。”

萧煜唇角漾起冰凉的笑:“哦,是母后身边的人。”

第58章 复仇

其实在一开始, 萧煜觉得松柏台的事不像是母后干的。

她这个人从来谙于算计、自私自利,在局势未明朗前,哪怕为了亲生儿子, 都极少有可能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可她又跟韦浸月走得那么近, 两人似乎有着牢不可破的结盟。

便让萧煜猜测, 事情可能是母后和韦浸月一起做下的。毕竟,两个贪婪自私的人,除了有共同的秘密、共同的利益相连接,是绝做不到彼此信任的。

可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事关四哥, 萧煜不想事情有丝毫含糊, 他要的是水落石出, 真相大白。

还差一刻到亥时,夜幕浓酽,天边堆砌着如丝絮的云团, 刚才还皎洁光亮的弦月已隐在云层后,看上去像是要有一场雨。

禁苑凤池环绕着嘉草花木, 萧煜从那里走过, 袍裾沾了几片花叶。他没有大兴仪仗, 也没有惊动旁人,只领着望春和几个心腹內侍,悄悄去了启祥殿。

谢太后年纪大了,又爱在睡前念佛诵经,睡得向来晚,萧煜去时她正拨弄着砗磲佛珠, 指间一颗鸦青石赤金戒,将色寡的佛珠映得金碧闪闪。

谢太后是场面人,像没发生过南薰殿那档子事似的, 收起佛珠跟萧煜拉家常,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春则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来都是温煦有礼,谨慎良善,谁知竟会出这样的岔子。浸月这几日天天哭,去了几趟宣室殿,皇帝都不肯见她。哀家看,你们是年少的情分,还是别做到这地步。听说你命人给春则施了宫刑,唉,好好的一个世家儿郎,如今算是毁了,他也得到教训了,你就饶了他,放他一条生路吧。”

萧煜唇角总噙着薄如朝霭的笑,云环雾绕、高深莫测的,他不置可否,只抬起茶瓯抿了一口,又抬头看了看奉茶的宫女,随口问:“翠竹呢?怎么不见她伺候?”

谢太后有些诧异,萧煜几时对她身边宫女这么感兴趣了?她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说她家中老母病故,想回去看一眼。她可是谢家送进宫的,据说签的是死契,跟家人早断绝来往了,按理是生死勿扰的。哀家念她多年来伺候得尽心,也不忍,就允了。”

萧煜眸光微凉:“这么说,翠竹出宫了。”

谢太后点头:“是,过几日就回来了,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萧煜凝睇着谢太后的脸,她神色如常,半点慌乱都没有,若说孟元郎是她派翠竹去毒杀的,那未免也太能沉得住气了吧。

他心中掠过一道疑影,本来准备今晚摊牌的,却又想再等等。

这一沉默,谢太后又说起了韦春则的事:“哀家也听过坊间那些关于他和皇后的流言。这样的事情多了,淑女好逑,男未婚女未嫁的,春则不过被美色所惑,迷了头脑,其实没什么大错。倒是皇后,那小小年纪,勾得这么多男人为她逾矩犯错,纵然生了副好皮囊,也端得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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