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是寒欢!
这又怎会是那些青楼小妓子的颜色可比的?!
金子晚用那把扇子随意地扇了扇风:“你这花楼,开的倒有几分手段。”
眉娘不敢心喜,总感觉这位爷话中有话,便赔了笑说了些场面话:“小本生意,让爷见笑了,还得多依仗各位爷的抬爱呢。”
金子晚点了点头:“你是个会说话的。”
他歪了歪头:“我方才在门外,听说连海月府过了乡试的楚大才子都时常光顾你这如月阁,必然是经营有方了,不必自谦。”他微微一笑,“我夸你呢。”
眉娘也挤出三分笑:“眉娘多谢爷的夸奖,楚公子也是爱惜寒欢的才华罢了。”
不知为何,明明这人是在夸她,她却总有些不明的心悸。为了舒缓这种紧张,她的视线从侧躺在贵妃榻上的金子晚移到他身旁坐着的青衣人身上,又是一怔。
这青衣人眉目深邃,身材高大挺拔,宽肩窄腰,身后还背着把巨剑,见她看过去,还朝她笑了笑,露出了颊边的大酒窝,是怀春少女最钟情的梦里人,饶是她如今芳华已逝,也不由得被这一笑勾的脸红心跳。
那红衣人此刻又说了:“你可知我是谁?”
眉娘一惊,陪笑:“爷的气度不凡,岂是奴家能揣测的。”
“旁的我便不说了,”金子晚意味深长,“我朝严禁有功名在身的官员或学子出入风月之地,违禁者,官员轻则连降三级,重则夺职再不起复;学子剥去功名,十年内不许再参与科举;而纵容此等行为的风月场所……”
他把手里的团扇轻飘飘的一扔,看似漫不经心,却正正好好地落在了眉娘脚边,在眉娘看来却宛如雷霆坠地,“轻则查封,重则管事的服刑十年,女子小倌皆充作军妓及官妓。”
眉娘越听脸色越白,身子如同风中浮萍,雨中芭蕉,扶着旁边的桌子才勉强不至于跌落在地。
这明晃晃的大盛律法,她又怎会不知!
只是凡事都有个模糊了事的领域,民间风月之地早已有了不成文的现象,民不举,官不报,私下流连烟花之地的官员学子何其多!更别提在这海天府,那楚大才子,年仅二十便已然过了乡试!众人都传其紫微星降世,或是下一个殿前御赐状元裴与星!
此等人物,她怎舍得往外推?!
那楚才子家与海月府知府亦是有关系,有这靠山,海月府全府上下,谁敢告状?!
万万没想到,今日便在这儿落了口实被抓了把柄!看这红衣人的架势,想必官职必然在知府之上,否则万万不敢在这件事上拿捏!
她虽是女子,但胆量眼界也确实出众,脑中思虑万千,看这红衣人的意思,没有立刻举报,想来必是要与她做个交易,如今先给她一个下马威,吓住她了,他才能稳操胜券。
思及此,她的腿没有之前那么软了,若是能谈,便是有生路!
眉娘眉眼低垂,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爷,我等身份低微如尘,便是哪天死了也是无人在意的,如今不过是寻一条活路勉力支撑罢了,爷又何必赶尽杀绝?”
她不再展现出方才的万种风情,反而是踏前了几步,柔若无骨地跪在了金子晚榻前:“爷的气表仪度令人心醉,眉娘自然也不例外,若是爷看中了我这阁里的什么,尽管拿走便是了,就当是眉娘心悦于爷,愿意献出来伺候爷的。”
她这番话着实令金子晚有些吃惊,万万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也会有如此的心机与机敏。因着桃落府一案中的花娘,他着实对风月女子多了几分敬佩,如今这位眉娘也属实令他眼界大开。
眉娘所想并无错,他方才的确是在吓唬她,虽说大盛的确由此等律法,但他也知道官员眠花宿柳此事无法根治斩绝,民间暗*娼多的是,他也一向懒得管的,今天不过是顾照鸿想出来的办法,将这寒欢带出楼去罢了。
思及此,他抬头看了眼在他身旁站着的顾照鸿,心里笑着摇头。
什么如风如玉的君子大侠,怕是切开都是黑的。
顾照鸿如何不知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如今心悦金子晚,自然不愿再在他面前伪装,愿意把真实的全部的自己展现给他,不断的用行动问他,顾照鸿便是这样一个内外不一的人,你爱不爱。
金子晚无暇顾及顾照鸿心中所想,既然眉娘都把话递到了他嘴边,那他自然要接着说:“你这话当真?”
眉娘见他松口,自是大喜:“自然当真!哪怕爷您要了我这儿的头牌去,奴家亦是心甘情愿割舍的!”
金子晚闻言,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的提议,面上似笑非笑:“你如此有心,我若还推拒,那岂不是不识好歹了?”
眉娘大惊:“爷这是哪里话——”
“那不如你便把你这儿的头牌给我了吧。”
金子晚打断了她,言笑晏晏。
眉娘一滞,许是没想到金子晚的确顺杆就爬,一下就捅穿她的底牌!
刚才神思紧张没能注意,如今她眼波一转,看见了在这位狮子大开口的主脚边垂头柔顺跪着的,可不就是她那精心栽培的头牌寒欢!
她调*教寒欢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从小培养了十年,才有如今的画仙美名!让她把这一株摇钱树拱手让出,如同利刀剜肉,心中痛得滴血。但她更知道,与她呕心沥血才经营起来的如月阁,和这阁里几十个小倌妓子相比,一个寒欢又算得了什么!
眉娘是个有手腕的人,既已经看破这其中权衡利弊,面上便不会显露出一丝不愿,徒惹他人厌烦。于是她顺手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金子晚:“爷若是想要寒欢,那便是寒欢的福分,您带走就是了。”
金子晚伸手拿过那杯茶,虽脸上古井无波,心里其实是对这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的鸨母很是欣赏的:“你很不错。”
眉娘巧笑倩兮:“奴家多谢爷夸奖。”
“茶就不喝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金子晚淡淡道,“一会儿我便带着寒欢走了,我没来过,楚大才子也没来过。”
眉娘心里这才真正一块大石落地,忙道:“那奴家便不在这里碍爷的眼了,这便告退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仍跪在金子晚脚边的寒欢,似是想说什么,临了还是没说出口,起身倒退着出了去。
顾照鸿出声道:“我送她出去。”
金子晚点了点头。
顾照鸿送眉娘出了这房门,眉娘便福了福身:“这位公子不必再送了。”
顾照鸿含笑吓唬她:“你可知你这全阁上下今日是捡了条命?”
眉娘大骇:“这,这位爷是——”
“嘘,”顾照鸿没有明说,只是将食指竖在了唇前,“知道的越少,命兴许越长,你说是不是?”
这下眉娘更是心有余悸了,不由得庆幸这位大爷看上了寒欢,否则她这如月阁上下危矣!
顾照鸿见添一把柴火的目的达到,便从怀里拿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这钱你拿着,就当是寒欢姑娘的赎身钱了。”
眉娘哪里敢收!
“公子何故破费,”她推拒道,“像我说的,能跟着爷是寒欢的福分,没有我从中盈利的道理。”
非但如此,她还顿了一下,从自己头上拿下了一只朱钗递给顾照鸿,百感交集:“我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这支朱钗已跟随我多年,烦请公子替我转交给寒欢,也算了了我们前缘,望她珍重。”
顾照鸿接过朱钗,着实有些意外。
听寒欢说鸨母管她管得严,却不想这鸨母竟还有几分真心在。
第76章
眉娘离去, 顾照鸿手里拿着那簪子,摇了摇头。
世人以从事之业而不是心性品行论尊卑,实在浅薄离谱。
他转身回房间,刚一转过去便被人撞了一下。
他武功高, 底盘稳, 被撞了都没有晃, 只是有些惊讶地看去,是一个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许佝偻的男人, 得有个五十岁往上数了。这男子见撞到了人, 也并未道歉,只是抬头看了顾照鸿一眼,他面白, 眼睛却又大又黑,定定地看着人的时候令人有些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