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头来,一个两个,我的仇终究报不得。”
金子晚说:“你——”话一出口,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沙哑,“我带你走。”
京墨扯了扯唇角:“他们应当不知道我已经猜出了真相,否则不会容我活着。”
那是自然!
若是盛溪云知道京墨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他便算是京墨的灭族之人,怎么会把这样的隐患放在身边!按照盛溪云狠绝的性子,必然要永绝后患。
但事情也远没有那么简单,里面还有一个谢归宁。
金子晚摇头:“谢归宁不会让你死的。”他见京墨不置可否,咬牙重复了一遍:“我带你走。”
京墨眼底的水光莹莹润润,看着金子晚忽而一笑:“好。”
京墨回答了金子晚的问题,现在轮到金子晚回答他的。
“盛溪林来拉拢我,他同我说了京家覆灭的真相,要我来为他拉拢你。”金子晚避重就轻,他不想把自己也有皇室血脉的事说出来。
但京墨又岂是那么好糊弄,他立时便皱了眉:“他凭什么去拉拢你?他凭什么认为你会被他打动?”
金子晚见躲不过去,便含含糊糊:“他说他知道我的身世之谜。”
京墨看着他,他知道金子晚没有说实话,但他没有追问,他只是道:“你今天是来试探我会不会为他所用弑君篡位的,对吗?”
金子晚和他对视,缓缓道:“我不想让你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如果你此刻才知道真相,我会让照鸿把你带走,直到一切风平浪静。”
京墨垂首看他,一滴泪还是结束了摇摇欲坠,落了下来,落到了金子晚的手背上。
……
顾照鸿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里面一片漆黑,但他听到了金子晚的呼吸声。
他轻声道:“晚晚。”
金子晚良久才出声:“你听到了。”
顾照鸿颔首,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金子晚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动作:“我有些担心,便在窗外听着,直到他出府我才进来。”
顾照鸿夜视很好,他找到了燃到了一半就被吹灭的烛灯,刚点上,便听到金子晚说:“别点灯。”
顾照鸿端着烛灯转过身来,在微弱的烛灯映衬下,他看到了金子晚通红的眼圈。他看了一会儿,把烛灯吹灭,对金子晚张开双臂:“过来。”
下一刻,他便感到一个熟悉的身体撞进了他的胸腔,忍不住把怀里的人抱紧。
金子晚不说,他不问,就这么安静地过了一会儿,金子晚开口了。
“我第一次见京玉砚,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那时他十六岁,已经是年少成名的才子墨客,挥笔成章,写意风流,难以有人出其右,唯一能和他的声名抗衡的只有谢归宁。”
“他是我很羡慕的人,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我曾经很希望我来生能成为京玉砚。”
“十六岁的京玉砚有血亲家人的疼爱,有百年忠义的门楣,有真心爱慕之人,也有自由。”
顾照鸿听金子晚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忍不住更紧地抱住他。
“照鸿,京玉砚一生不曾做错过一次事,不曾害过一个人,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金子晚的声音越来越疲倦,“这整座京城,整个皇宫,都葬送了太多的人,也毁了太多人的一生,毁了京玉砚的,也毁了我的。”
顾照鸿眼眶也微微一酸,他摸着金子晚的长发,亲了亲他的额头,喃喃。
“我来了,我来救你了。”
*
第217章
若要进到这重重宫墙里,进到那权势的顶峰中,要经过六道大小宫门的盘查,确保没有任何能威胁到当今天子的东西被携带进去, 尤其是在今日。
今日盛溪云在宫内举办宴会, 为金督主接风洗尘, 也为迎接顾照鸿这位新任的武林盟主。无论江湖和朝堂实际的关系如何,起码面子上还是要做得好看的, 所以百官后宫都来了, 倒是热闹得很。
顾照鸿和金子晚一同乘轿子从督主府坐到了宫门口,按规矩,所有轿子都要在宫门口停下, 所有人都要步行进宫的。一个宫门侍卫看到一顶小轿来了,连忙高声制止继续前行,让轿中的人下来接收盘查。
抬轿的人愣住了,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侍卫见他愣着,还催促:“这是宫里的规矩,就算是寒江王来了也要下轿!”
轿子一侧的帘子被一只清瘦纤长的手拉开了,下一刻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便出现了帘子后面:“何事?”
抬轿的轿夫忙道:“督主, 这侍卫让您下轿,这——”
那侍卫听见督主两个字一愣,这时,旁边的侍卫统领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又看到了这顶轿子, 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 上来就赏了先前那侍卫后脑勺一巴掌,对金子晚赔罪:“金督主见谅,这是前几个月新来的,不曾见过金督主的座撵,这才有所冒犯,还请金督主千万莫跟他一般见识!”
金子晚看着他们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扯了扯嘴角,伸手放下了帘子:“走罢。”
轿子重新又被抬了起来,慢悠悠地在旁边下轿的百官习以为常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抬进了宫门。
轿中,顾照鸿摇头:“金督主积威已久啊。”
积威已久凶得不行的金督主张嘴从他手里叼过来一块栗子仁:“空青手狠,做事不留余地,九万里的声名传开了,这威名自然积到我头上了。”
他看顾照鸿还要说什么,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唇:“不用心疼我,这不是挺好的么,还能享受特权,还有别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也挺有意思。”
顾照鸿看着他,目光幽深。
金子晚又掀开了车帘看了看外面,伸了个懒腰:“马上还有最后一道门了,这道门就算我的轿子也进不去了,准备下轿吧,顾盟主。”
顾照鸿听出他的揶揄,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坐着轿子,比其他官员的脚程都要快,下轿的时候最后一道宫门前并没有什么人。这道宫门的侍卫明显认得金子晚,先给他单膝跪地行了礼,然后才站起来,目光落在顾照鸿身上,有些迟疑道:“敢问金督主,这是哪位大人?”
金子晚道:“武林盟主,顾照鸿。”
那侍卫悚然一惊,但还是尽忠职守道:“还请顾盟主将武器先交于在下保管,待宴席结束后自当归还。”
金子晚事先和顾照鸿说过,所以他没有带吞鱼,只是把身上携带着的一柄小匕首递给了侍卫。这也是金子晚同他说的,他若是说自己什么都没带,别人也不会相信,与其引起猜忌怀疑多一事,不如随便交个东西过去。
那侍卫见他如此配合,也是松了口气。
“——金督主!”
忽然有人唤住了他,这可是稀奇事,满朝文武除了谢归宁,哪个人对他不是或嫌或怕,敬而远之。
金子晚转过头,正好看到一位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的臣子朝他微微一笑,他扬起眉:“裴大人。”
裴与星。
裴与星本来是看不上金子晚这等佞幸刑官的,但自从上次翰林宴金子晚因有人出言侮辱京墨而掀了桌子以后,他却对金子晚大为改观了。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而金子晚如此一个身居高位的人会因为已经蒙尘的京墨如此大动干戈,必然是出自真心。
金子晚对这位裴状元观感也不坏,为人知进退,为官行清廉,又能心怀天下,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谢归宁。
裴与星的目光落在了顾照鸿身上,笑着拱着手:“想必这位便是顾盟主了,在下还未恭贺二位大喜,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一方小砚台递给金子晚,金子晚接过那方砚台,有些迟疑:“……多谢。”
裴与星又拱了拱手,便先朝前去了。
金子晚摆弄着那袖珍的小砚台,虽然做工很好,上面还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但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文人都这样么?送些我压根用不到的东西,就这玩意儿也就京墨会喜欢吧?”
顾照鸿笑出声:“你可以转手送给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