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突然说起正事,顾照鸿还一愣:“你觉得还有人在偷偷练非心经?”
金子晚反问:“不然这尸僵哪里来的?活过了八十年?我不信。”
顾照鸿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若是这么说,那谁有机会练到非心经?”他补了一句,“除了我。”
金子晚横他一眼,虽然方才被他用“裴昭说他懂他就真的懂”的理由说服了,但想起来方才那种揪心的感觉还是历历在目。
顾照鸿不逗他,正经道:“我知道你怀疑竹间楼,但当时与血月窟大战之后,竹河便当着江湖中所有人的面,将非心经烧了。”
金子晚轻蔑一笑:“当年那些江湖人,不论是一百个还是一千个,谁真的见过非心经?”
顾照鸿一怔。
“任砚生既已死,此事死无对证。况且就算是任砚生没死,”金子晚道,“谁能分辨非心经长什么样子?他便是拿一本九万里的《十大酷刑》来烧了,谁又能分辨得出来?”
顾照鸿:“……”
你明明说九万里没有十大酷刑的。
金子晚又道:“裴宗师的意思其实也很明显,他一早便怀疑竹间楼在这八十年间从未停手,如今的尸僵便是竹心所为。”
从未停手……
顾照鸿蹙眉:“你的意思是竹间楼的楼主自竹河之后,每一任都在练非心经,每一任都在炮制尸僵,只是一直未曾被发觉?竹河练过非心经,他知道这若是练不好会造成多大的后果,他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孙去继续练么?”
金子晚淡淡道:“你觉得在竹河心里,是儿孙重要,还是权势重要?况且,他们只要一直用无辜之人的血来喂养自己,对他们来说,养一地下的尸僵和养一院子的狗,有什么区别?”
顾照鸿哑然。
“不止如此,我现在怀疑一件事。”金子晚微微眯起双眼,“你猜猜看,原本起了高楼的竹间楼,突然现了颓势,其中有没有裴宗师的手笔?”
见顾照鸿沉思不语,金子晚微微抬起下颌,似有喟叹:“裴昭……他没有心的。”
顾照鸿见他如此说,看向金子晚的眼神有些惊异:“何出此言?”
金子晚拉过他的手过来摆弄着,把他的拇指第一个弯下来:“裴昭若是要竹河身败名裂,虽然难,但不是没有可能。但他没有,为什么?”
他把顾照鸿的食指也弯下来:“这八十年来,他也是可以彻底扳倒竹间楼的,但他没有,他只是放着竹间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甚至允许他们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为什么?”
金子晚弯下第三根手指:“裴昭把任砚生的孩子养大,教他武功教他心法,还把血海深仇的真相告知于他,变相地撵他走,为什么?”
第四根手指:“你同我说你亲眼看到任砚生临死之前用血设下了阵,可他的阵法只是小型的,裴昭用了两年的时间研读阵法古籍,把小小的阵法扩充成常人难以破解的阵法,为什么?”
第五根手指:“他把非心经教给你,等着你来做这个英雄侠客,为什么?”
顾照鸿被他这五连问问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不是个傻的,也不是看不清的,经过金子晚这五个尖锐的问题的点拨,他立刻也明白了其中关窍!
因为裴昭在用一生布一局!
我不夺走你竹河的任何东西,我要你这辈子高高在上,享尽荣华,但在晚年日暮沉沉时却只能眼看着竹间楼走向落败,无力回天;
我要你竹间楼死而不僵,仍有复起希望,这样你竹河的子孙后代才会为了重回巅峰亦步亦趋赌上一切;
我要当初害人的人都不得安宁,江湖朝堂皆如是;
我要你竹家人眼睁睁看着你们穷其一生去追求的至高心法,为此不惜生灵涂炭,却在天赋和心性面前一败涂地;
我要整个江湖,都在你的坟前唾弃。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裴昭可以不择手段,他可以是良师,是慈父,可当这些与复仇摆在一起的时候,皆一文不值。
顾照鸿想通了这点,觉得汗毛耸立,第一次觉得活了近百年的裴昭如此骇人。
他吁了口气,不再说裴昭,毕竟这是上一代的恩怨纠葛,许多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后代人可以随意评说的。他握着金子晚的手,回到了他一开始的话题:“若想知道前段时间的尸僵与竹心是否有关,我有一个办法。”
金子晚看向他:“什么办法?”
顾照鸿微微一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过惹,裴宗师才是狠人(发出流弊的声音
第174章
月明星稀, 夜幕沉沉,偶尔有两只鸟飞过天幕,只能从嘎嘎的声音来判断是乌鸦。在这漆黑如墨的深夜里,有两个身影在楼顶之间穿梭, 灵活如鹞子, 转眼便不见了。
黑暗里, 有零星的烛火在辉映,是护院打着灯笼在巡视。
两个黑影在房梁上停下, 其中一个人拉下了面罩, 露出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金子晚惊讶:“竹间楼居然就在离碧砚山这么近的地方?”
另一个人虽然没有扯下面罩,但自然只可能是顾照鸿了,他低声道:“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你我赶路三个时辰便也到了。”
疲惫是有的,毕竟刚从阵法里出来,还没等睡上一觉又出来奔波, 但为了大局着想,少睡一会儿倒也不会死。
他们现在所在的屋顶是书房的屋顶,里面连灯都没有点,想来是没有人在的。
金子晚轻手轻脚地掀起了一块瓦片往里面瞅了瞅, 确实乌漆墨黑啥也看不见,于是跳下了屋顶翻窗进去了,顾照鸿跟在他后面。
金子晚当时是用裴昭的眼睛看他找出来的竹河房间里的机关,自然也记得。虽然他不知道过了八十年,竹心是否还留着当年那个密室, 但是总归也可以试一试。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黑布袋,把袋子拿了下来, 里面的夜明珠莹润的光芒虽不刺眼,但也可以起到照明的作用,金子晚摸索着走到书房里的一个软榻旁,直接倒了上去,还低声唤顾照鸿:“过来躺着。”
顾照鸿:“……”
他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问,走过去躺在了金子晚旁边,那个软榻只能容纳一人,如今躺了两个大老爷们,明显有些不堪重负。顾照鸿把金子晚紧紧地搂在怀里,不然他半个身体都在软榻的外面。金子晚艰难地伸手去握住软榻旁的一盏烛灯,往右边一拧,烛灯果然活动了!
金子晚一喜,反手也抱住顾照鸿,低声道:“小心。”
说完使劲一拧,软榻整个翻转!
哪怕金子晚不说,这么个翻转的小机关也奈何不了顾照鸿,他一手搂着金子晚的腰,一边稳稳地落地,轻如鸿毛,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金子晚只是试一试,没想到这个地下囚牢居然真的还在!他屏气凝神,示意顾照鸿去听。
叮啷作响的铁链声,不成语句的嘶吼声,还有扑面而来的腐烂恶臭的气味。
顾照鸿自然也闻到、听到了,他心一沉,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果不其然,他们两个握紧武器走过去,发现了成百上千的壁中笼还有被关在壁中笼里的尸僵!
金子晚恍惚间有一种回到了八十年前裴昭记忆里的不实感。
顾照鸿却是第一次见这场景,呼吸间涌入的都是腥臭的空气,咬紧了后槽牙。
他虽然有预感现在出现的尸僵与竹心脱不了干系,但等到真的眼见为实的这一刻,心里的怒火依旧无法平息!
这些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一条条生命!
无论是竹河还是竹心,都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他们如此,竹间楼的其他人呢?竹河是竹心的祖父,那竹心的父亲呢?同样作为竹间楼的传人,他是不是也做出了同样的事?
竹间楼书房下的这个囚牢里的血,染了多少年?
顾照鸿牙根咬得都酸,脸色沉沉,是翩绯然看到都要吓哭做噩梦的那一种,他刚要说什么,金子晚却眉头一皱,把食指放到了唇上示意他屏气静声。
顾照鸿很快知道了原因,有人来了。
起初他以为是竹心,因为这里离碧砚山并不远,算算时间,竹心也该回来饮血了。但后来他又觉得不是,因为呼吸声是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