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任砚生断然否认:“不可能!”
他救下的那个孩子, 早就……怎么可能和这竹间楼扯上关系, 还成了竹间楼的楼主!
荒谬!
竹河却道:“经寒山,熊人。”他晃了晃手里的玉佩,“还有你把我留在镖局里转身就走的背影。”
任砚生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眼前这个竹间楼的楼主,一身汹涌内力甚至能把他逼退的人,竟然是二十年前在经寒山被他从熊人手下救下来那个瘦鸡仔一样的孩子平安!
顾照鸿着实是被这真相震撼到无以复加!
百年前,游历江湖的任砚生救了一个孩子。
二十年后, 那个孩子成了诛魔卫道的正道首领,曾经年少轻狂的任砚生却成了杀人不眨眼、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任砚生试图从竹河那张已经年过三十的脸上找到曾经那个叫平安的孩子的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他怎么都看不出来,他喃喃:“怎么可能……你应当在龙威镖局, 怎么会在竹间楼……”
竹河坐在地上,他似乎完全不担心任砚生会突然出手,甚至把自己的武器,也是一把刀,放在了一边, 盘腿坐着,慢声细语:“你走以后, 你那位镖主友人养了我几个月,听说竹间楼来招弟子,便迫不及待地把我送了过去。我不会武功,也不是家境殷实的员外公子,进去除了做脏活累活的杂役工之外,还能有什么舒服日子过?”
竹河毕竟三十多了,回忆起往昔声音没有一丝波动:“我在竹间楼地位低微,任谁都能来踩上一脚,我吃的是别人吃剩下的泔饭,住的是他们给狗住的草棚,寒冬穿破衫,夏日跪针垫,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他微微抬起眼,看着任砚生,倏尔一笑:“你可记得当年你问过我,什么叫好好的活着?”
任砚生一怔。
竹河说:“我说,有饭吃,有地方住,没有人欺负我。就很好了。”他盯着任砚生,那双平平无奇的眼睛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你还记得当时你说了什么吗?”
任砚生想不起来了,顾照鸿也想不起来了。
但竹河显然牢牢记在了心里:“你说,这是多容易的事。”
“当年你与我在经寒山初见,你救了我。”竹河淡淡道,“我本来是想死在经寒山上的,那里很美,我从小就很喜欢。我想着活也活不下去了,不如找一个很美的地方死去。可你救了我,你给了我希望,你让我相信好好的活下去是一件多容易的事。”
“可它并不是。”
“我想跟你走,可你像扔下一条狗一样扔下了我。在去了竹间楼当杂役的五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当初我死在经寒山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被折磨了?”竹河扯了扯唇角,“可是我后来一想,我不甘心。”
“当时竹间楼的楼主有三个儿子,每一个都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他们像你,看起来就是顶好顶好的江湖少侠,你们是天上飘浮的云,而我是凡间脚底的泥。”
“我突然觉得人为什么生来就不公平?为什么我不能成为这样的人?我不甘心。”
竹河的声音很轻:“所以我忍辱负重,我白天干着杂役的活,晚上偷偷去学武功,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终于在一场竹间楼内部的大比中被当时的楼主注意到,破格提拔我做了入室弟子。”
顾照鸿眯了眯眼,他不觉得故事到此结束了,否则他怎么可能当上竹间楼的楼主?
“这个时候,我的生活已经好起来了。但当我每次看到竹间楼楼主那三个儿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不甘心。所以我把他们,”他轻轻砸了一下舌,“都杀了。”
任砚生大震:“你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体内仿佛筋脉都在逆行,厉声道:“荒谬!他们自小习武,内力深厚,岂是你一个半路出家偷学功夫的人能杀得了的?!”
“所以我有时觉得兴许我也是被命运眷顾的,”竹河笑了笑,“有一次我下山去买柴火,无意中捡到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上面写着是一本内功心法。我当时想,就算是假的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比我现在的情况更差了吗?我怕死吗?于是我练了。”
“那本书并不是假的。”竹河深深滴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这本内功心法太高深了,他能让一个从不懂武功的我,轻轻松松就能把那三个从小苦练武功的人全杀了,再把他们伪装成暴毙又有什么难处?”
“竹氏血脉断绝,老楼主无法,只能把我认作义子。我既然名正言顺了,那他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了。”竹河把自己的手举在半空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竹间楼,就这么是我的了。我当上楼主的第一日,便把竹间楼内当年欺辱过我的人全杀了,三十八个,我一个一个都记得。”
“可这些,你都不知道。”
“因为你走了,就再没回来过。”
竹河的声音蓦然冷了下去:“就好像我只是你随时捡的一只一只小猫小狗,你施加恩惠过了,你便是拯救苍生的少侠,至于这只小猫小狗以后怎么活,能不能活,你再也不会多看一眼了。”
任砚生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下一刻又咽了回去。
顾照鸿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跳动得非常剧烈,一时之间他分辨不清这是他的,还是任砚生的,但他有一种感觉,真相,真正的真相就要就此揭开了。
任砚生嗓子嘶哑:“我不信世上有如此的内功,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的啊,”竹河微微一笑,“它的名字,叫《非心经》。”
万籁俱寂。
顾照鸿只觉得一道雷光从他脑中劈过,让他对这个疑云重重的局瞬间清明!
非心经!
八十年前,练了非心经,鼓捣出尸僵,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的人,从不是任砚生!
是竹河!
任砚生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那这些尸僵……”
竹河爽快承认:“是我弄的。”
他故作惋惜:“没办法,万物皆有阴阳盈缺,这心法威力强掌握快,势必就会有致命的缺陷,就是对人血的渴望。”
任砚生咬牙切齿:“你就为了你自己……你就为了你自己!生生害了这么多人!你害得我血月窟弟子枉死,你害得江湖腥风血雨,你害了碧砚山下的八个城镇的无辜百姓为之丧命!”
“啧,”竹河摇了摇头,“本来呢,我是不打算闹得这么大的,可谁知,有人知道了我这个秘密呢。”
顾照鸿怔住,谁知道了?
任砚生也问出了口。
竹河道:“盛文帝。”
盛文帝!
连上了!
为什么当时盛文帝和竹间楼的关系会如此密切,为什么竹间楼能有如此大的势力和话语权去影响江湖其他门派,为什么在竹河当上武林盟主之后朝廷会对江湖事事插足!
“盛文帝还未上位的时候便发现了我的秘密,”竹河似乎是要把所有真相和盘托出,让任砚生死也死去做个明白鬼,“他没有揭穿我,也没有威胁我,只是说要与我合作,我给他助力帮他登上皇位,他替我永远地解决这个隐形的祸患。”
“唉,”他笑着叹了口气:“这个替我背黑锅的人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是最好的人选了,救命恩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们把竹河脑子有病打在公屏上(。
第156章
“恩人, 你不要这么瞪着我,恨不得啖我的肉吮我的血,”竹河还笑得出来,“说句实话, 这不能怪我吧?若是当年在经寒山, 你没有多管闲事, 就让我那么死了。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任砚生看着他,一阵风吹来, 把他红色的衣衫吹动起来, 上面沾了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暗黑色,他及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做错了。”
他明明这句话是在顺着竹河的话往下说, 竹河却又突然变了脸色,眼神冰冷厉声道:“你做错了?你做错什么?!你后悔救我了?不!你应该后悔的事你救了我又不管我,你觉得任我是死是活都与你任砚生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你随手捡回来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