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清宏道长轻功了得,单手一撑,双腿一抻就稳住身形。
不然早就在两个徒弟面前摔了个五仰八叉……
傅喆跟袁洋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竟也都看呆了,根本都忘记了上前殷勤表示一下作为徒弟的本分,现下无人去扶清宏道长。
清宏道长许是觉得在自己徒弟面前被自己师父用气功打出来,失了些脸面,面色也不大好,抬手宽袖一震,利索地掸了掸身上白袍的灰尘。
就在这转眼即逝的瞬间,那巨幅的“红剑道人”画像突然好像打开了一道暗门机关,自己至下而上迅速卷了起来,这下内堂景象才得以呈现在他们师徒三人眼前。
只见一个双眼紧闭干枯瘦小的白须老头打坐在高台之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令人闻风丧胆武术高超的“始鹤道人”?!
傅喆盯着那个干柴瘦小老头实在很难把他跟传闻中“形象”联系起来。
“你们俩还不快快拜见暝瑶观掌门?”清宏道长的声音打断了傅喆的思绪,傅喆瞥见袁洋抱拳恭敬的致礼,立马也抱拳作揖异口同声地喊道:“弟子拜见掌门师祖。”
暝瑶观的掌门始鹤道人纹丝不动,只慢慢地抬起一只小眼,瞄了一眼站在堂下的两个年轻人,几不可闻气若游丝的“嗯”了一声。
清宏道长也恭敬地作揖给始鹤道人介绍道:“师父,这就是我跟您老人家提过那个天生根基极好的小徒——傅喆,现下是阗晟当朝今科武状元也是晋阳王的未婚妻。”
也许是傅喆那今科武状元跟晋阳王未婚妻双重身份,始鹤道人这才算是正眼看向他们,他睁开双眼,眼仁不大却黑白分明锐利非常,目光像一道针芒,一眼便能洞穿傅喆似的。
傅喆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但也不敢乱有动作,毕竟师祖的辈分还是像一大块山岩石压在她上头。
始鹤道人像个教书先生似的,微微地摇头晃脑轻声道:“哟……这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去了,清宏,你入我门几十年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清宏道长低垂着头,再次作揖沉声道:“师父,阗晟有大劫,徒弟不能坐视不理。”
始鹤道人应声又道:“俗事难断,俗世难了,让老道我听听这名号响亮的徒孙如何说罢”。
堂下那个“名号响亮”的徒孙傅喆,这下倒有些慌了神,但清宏道长使了一个“镇静”的眼色过来,傅喆咽了一口口水,咬了一下下唇,垂头拱手道:“掌门……师祖,徒孙傅喆乃因阗晟朝内已无武将可用才临危受命,傅喆本就是武状元,属三品参将,遂要我上战场杀敌,无可厚非。王爷曾与我细说过皇上意欲让傅喆担个‘将军’之名,与新兵集训后一同北上边城抗击牧屿,夺回被占城池。”
闻言,始鹤道长这才缓慢地从蒲团上下来,他虽身形矮小但胜在腰板硬朗,而且精神矍铄,他双手负在身后,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来,每走一步,内堂生起一阵急促的气流,步步生风。
始鹤道人绕到傅喆眼前,傅喆便能感觉到始鹤道人高深莫测的内功带来的压逼感。
闻言,始鹤道人又反问傅喆:“嗯……而后?”
傅喆没想到始鹤道人会是如此反应,这么一句,倒叫她一时语塞:“而后……?”
始鹤道人见傅喆还在沉思,便又继续追问:“小徒孙可会些用兵之术?制敌之计?看过几部兵法学过几式指挥作战,行兵布阵?”
清宏道长这时想开口为傅喆解围,不料,始鹤道人早他一步,扬起了手,清宏道长便又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傅喆抬眼扫了一下始鹤道人,他脸色倒是如常,只是他的话却尖利彪悍。
傅喆心知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想再高手面前装模作样,便也就索性和盘托出。
“师祖,傅喆尚未学过用兵之术,制敌之计,但傅喆愿意学……”傅喆声音不大,态度不卑不亢,她的确不会这些行军打仗的兵家术法。
“你倒也老实,不过,请恕老道直言,这好比是一场闹剧!你们当今皇上莫不是病急乱投医!”
始鹤道人的话像大石落深湖,砸下去那刻水花四溅,轰隆而至,沉下去之后,无声无息。
当今世上,胆敢如此戏说阗晟皇帝的也就只有始鹤道人了罢,这可是大不敬之语……傅喆根本不敢乱接话茬,支支吾吾编不出下文来回应。
始鹤道人话落时,清宏道长早就按捺不住:“师父,就是因为如此,我才心焦,望您助傅喆一臂之力,救阗晟万民于水火之中。”
第39章 殊途同归
宏展楼内堂空阔且敞亮, 窗明几净。
几扇高雅木窗全是精工细作雕出来的镂空兰花,纱帘洁白如玉,微风拂过, 一派岁月安然。
数个立在墙边沉稳大气且排列整齐与楼距同高的棕红色木质书架上,层层堆叠着一套套古旧的书籍, 木材被窗边透进来的曦光披洒而下,泛出哑光色泽, 让整个空间有种被岁月历练过的质朴纯真。
始鹤道人一身深灰道袍, 笔挺如松站在清宏道长师徒三人眼前, 脸上虽干瘦,一条条深麦色皱纹纵横其中, 但他一双历经世事沧桑的老眼没有半点浑浊, 依旧炯炯有神,当他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从你的眼睛读出你的一切深藏不露。
始鹤道人踱步至清宏道长身旁,饶有趣味地抬眼看了看傅喆与袁洋,不知是出于对徒孙的赏识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他眼底的笑意教人有点发寒。
傅喆被始鹤道人盯得浑身被针扎似的,那些目光如针芒刺背。
过了好一会,见这师徒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始鹤道人这才“大发慈悲”收起自己的目光,继而转回头面向清宏道长沉声道:“清宏啊,你想……师父当何如?”
这个烫手山芋,始鹤道人不接了, 抛回给清宏道长。
清宏道长闻言,这下犯了大难了。只见他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趁着始鹤道人侧过身时, 对着傅喆与袁洋一顿“江湖救急”“挤眉弄眼”狠劲地使眼色。
奈何那两个徒孙在气场逼人的始鹤道人面前根本不敢造次!更别谈切身忘我地去“搭救”清宏道长。遂,这两个清宏道长的得意门生竟装完全“看不懂”师父的“重要信号”,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等不到清宏道长的回答,始鹤道人用眼尾余光扫了一眼清宏道长,清宏道长立马老鼠见到大花猫般恭敬顺从地拱手抱拳道:“师父……弟子……弟子不敢。”
又是一阵穿堂而过的春风,把清宏道长的尾音都冲得飘忽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有所不敢为。
始鹤道人一挥衣袖,径直走到一书架前,随手拿来一册旧书折回了清宏道长面前。
始鹤道人提高声门,大声说:“你何来‘不敢’?我当你‘敢’呢……我本不想卷入战事纷争,天下大乱与我暝瑶观何关?本门又有何惧?生死不过一副活着的皮囊与一具死了的尸体而已。”
始鹤道人这番掷地有声的说辞,在傅喆听来却字字刺耳。
傅喆几番抬眸,欲言又止,清宏道长看得出傅喆意图,示意她莫要多说话,以免“引火烧身”。
但傅喆就是想说出来,她深呼出一口气,像前迈了一步,对始鹤道人垂首抱拳道:“师祖……生死可言轻也可言重,世人皆有一死,求死得其所!”
始鹤道人没想到自己等不来徒弟的回答,倒是这个小徒孙很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个瘦小的老道士当着傅喆的面,直接就掐指算了起来,旁人根本琢磨不透他的一举一动。
傅喆看着始鹤道人微微开开合合干瘪皱巴的嘴唇,顿时有一种不祥预感猛然袭上心头。
这个暝瑶观的老道士“道行”实在深不可测。
始鹤道人好像算出来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他特意摆着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佯装开怀一笑:“小徒孙,你何止一死?”
始鹤道人此话一出,犹如平地一声雷。但傅喆压下自己的所有即将快要夺门而出的惊诧之情。她怕……有诈……所谓知己知彼,这个老道士没准也是抛砖引玉来试探自己的?!
见傅喆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始鹤道人也没继续纠缠,他悠悠地说:“有些人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阗晟有大劫是命数也是劫数,为何不顺应天命,该生该灭自有它们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