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的血腥气从鼻间直窜上脑,傅喆内心悲痛得不住抽泣而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皇上……臣救驾……来迟……您……怎能……”怎能放弃自己!
看着那一片血红,想到玟政皇帝将刀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身体那一幕,他该有多痛!傅喆不住的抬眼无语问苍天,忽见天边掠过一抹悲鸿孤影,在夏夜,往西飞去……
不忍别离,不诉离殇,傅喆直觉现在天地间一切都颠倒混乱,灵魂被逼抽离身体,痛苦如铅灌满脑袋,人到底为什么活着……
同一个问题,让傅喆豁然间理解了纹政皇帝的绝望……渡不了己才会亲手了结此生。
共情痛苦,傅喆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脑海一片空白,随着皇上当众自我了断以谢罪天下的一刀,傅喆完全失了方寸。
这样两败俱伤的结局已经大大超乎她的设想……
纹政皇帝无力转过眼眸,掠过众士兵,最后聚焦在傅喆脸上,惨白的脸忽地咧嘴一笑,涌到他唇角的血也溢了出来,不知道于他这笑算是一种解脱还是一种结束!
“傅……喆……爱卿,朕……有罪……错信……信佞臣……”玟政皇帝气若浮丝,全身力气已经仿似从四肢百骸里四散而去,浑身透着冰凉。
“皇上……臣……给你找……御医……”明知道玟政皇帝直击要害的伤势几乎是大半身已入阎罗殿,但傅喆仍祈求上天有好生之德。
傅喆此生都会记得是眼前这个人为她人生打开另一扇大门,受封“武状元”是皇上嘉奖授礼,受封“玉衡将军”是皇上颁旨钦点。
人生有诸多遗憾,唯独被人背叛出卖是最难以释怀——“朕曾有宏图……大志,有……社稷……抱负,唯用人……不善……反害了……阗晟!百姓……受难于此,朕……难辞其咎!”
闻言,傅喆眼泪止不住扑簌而下,落在玟政皇帝脸上,可悲的是热泪也暖不了冷却的人心。
想来,皇上自从姮贵妃走后,那夜半无人时过的什么日子,什么滋味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懂,现在又被最宠信的身边人背叛,连环打击之下,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玟政皇帝艰难抬起被血染红的手,拍了拍傅喆压在他胸口上的手,“爱卿……莫要难过……朕解脱了,可以去见爱妃,最后……朕要交给你两个任务……就地诛杀……佞臣,一生……守护阗晟……朕谢过——”
玟政皇帝话音尚未落下时忽地整个身躯一震,下一刻瞠目凝眸,不自觉张大了口,下颌颤了几下,胸腔微微起伏数下,看着这不寻常的弥留状态像极了当年傅喆她爹一命呜呼时的模样,傅喆瞬间惊得头皮都发麻了,失声痛哭大呼:“皇上——!!!”
傅喆惨烈嘶哑叫唤声震荡着每个人的心灵,玟政皇帝却似未闻,而他再也听不见,他双目轻轻一闭,头无力一歪靠在傅喆怀里,为自己人生划上草草收场的最后一笔。
傅喆再也不能自已地失声痛哭起来,时间好像被永恒定格在这一幕,过了很久傅喆才压着哭腔用尽全力嘶喊:“皇上……驾崩了——”
在场禁卫军全数应声跪地,忍着心中悲痛,齐声哀切喊道:“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悲壮的喊声在被火光映红的天际回荡。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天子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人间……阗晟朝玟政皇帝驾崩于元平二十五年夏末。
袁德荣直到玟政皇帝咽气那一刻,才惊醒,这世间不会再有人需要他侍奉在旁,我曾待你如子,你曾亦视我如亲,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第94章 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时间是一把利刃, 它见证了人世间爱恨缠绵生死离别,它验证了虚伪谎言真心假意,人心最是敌不过时间……
玟政皇帝驾崩后, 当夜,这消息就从皇宫传遍了整个肇州城, 不出多时,阗晟将会举国发丧……应皇上遗言, 傅喆痛定思痛, 将袁德荣当众就地诛杀后, 尸首悬挂在肇州城门,这是通敌卖国的下场——以儆效尤!
南宫与西宫的大火尚未完全扑灭之际, 肇州城内突然在同一时间烟火四起, 像似有人故意纵火为之,傅喆知道,典型的“趁火打劫”,对早就在暗渠里虎视眈眈的牧屿军来说,这眼下不就是最佳时机吗?该来的始终都要来, 要战的始终都要拼个你死我活!
傅喆这厢早已忙得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只得强打起精神,重振旗鼓,一面指派人手连夜通知所有在京大臣立即进宫商议处理玟政皇帝身后事,违令者以斩立决处置。
一面安排将士军队参与全城的救火救灾,傅喆将肇州府衙设为统一救治伤员基地,让京兆尹秦源在现场指挥调度。
整个肇州城从上空看, 犹如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到处是惨叫哭喊,到处是火光冲天, 有些不知情的百姓以为牧屿军已经打到京城,慌忙连夜收拾软细举家逃难……
傅喆听着手下将领轮番来急报实况,头痛欲裂,她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是牧屿军处心积虑的阴谋策略。
这一夜,可以说是傅喆此生最焦头烂额的光景。
好不容易处置完一波新险情,傅喆累得都不愿睁眼,赵恒看她嘴唇都干得起皮,给傅喆递了一个水囊,让她喝口水缓缓紧绷的神经。
傅喆睁眼看了一脸炭灰混着泥尘的赵恒,若有所思,沉下眉目接过水囊一饮而尽,清润甘甜的水滑刚过干涸的喉咙,转眼,傅喆又去急召来皇宫内的所有内务管事,命人三个时辰之内布置好灵堂安置玟政皇帝,办事不力者以渎职罪论处。
傅喆身心疲惫得连话都不愿多说,所有命令都是言简意赅,领命的按章办事,否则后果自负,她身上血迹斑驳加上那肃杀冷冽之气,让所有领命办事的人都心惊肉跳,忌惮不已。
放眼阗晟,无疑,当下傅喆是唯一一个手握重兵一品武将,在所有知情人眼中来看,她已然成了阗晟的无冕之王。
傅喆面无表情地倚着石柱站在玟政皇帝寝宫前,看着宫女太监还有当差管事忙碌的身影不停在她眼底打转。
当太监们将大红宫灯摘下换上用于丧祭的白底黑字灯笼时,那个“奠”字让傅喆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忽地想起当日受封“玉衡将军”时,玟政皇帝排除万难,顶住所有压力。他看得出傅喆的彷徨踌躇,特意将她叫到御书房,当她的面提笔挥毫写了一副字:“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薄如纸应有不屈之心”以兹鼓励。
鸿鹄之志不屈之心……傅喆想,笑容如此温暖的帝皇,甚是少见,怎生就如此命贵福薄……
从前傅喆对玟政皇帝的印象也许受了王爷根株牵连的影响,现在来看,自己似乎有点小题大做,毕竟皇上是一国之君,哪能没有天子的威严。
在傅喆心中,玟政皇帝更像是个兄长,他对她有知遇之恩,从来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另眼相待,相反,他一直在不停地给傅喆鼓励打气,当傅喆取得成绩时,他永远都是给予充分的肯定与信任……爱卿长,爱卿短……
傅喆想起那些片段,心头满是酸涩苦楚,她再也听不到皇上唤她一声肉麻的“爱卿”……从前,只觉得这称谓有点过溺,但现在傅喆却觉得特别悦耳。
人只有失去的似乎才惊觉曾经拥有过的是多美好。
傅喆双眼已经肿得如核桃般大小,满布血丝,面容憔悴。沈家兄弟寻着她时,也被眼前人吓了一跳,但也不敢多言,只等在一旁静候差遣。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这时一个看着有些年纪的老嫲嫲红着眼睛挂着泪痕向傅喆缓步走了过来,恭敬欠身告知玟政皇帝遗体及伤处都已经处理妥当也换上敛衣整理好遗容,请将军过去查看一番。
傅喆淡淡应了一声,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近躺在灵床上的玟政皇帝。
傅喆以为自己眼泪也该流空了,殊不知,再次看见这个年轻后生的阗晟天子面容,依旧抵不住内心悲痛又再度烧红了眼圈。
傅喆重重地咬住下唇,逼着自己镇静下来,这不是该啼哭的时候,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处理,皇上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着就像熟睡一样无异。
晋阳王与玟政皇帝有几分相似,后宫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嫔们都已经陆续穿起丧服到场吊唁哭丧,看见傅喆红着眼睛一身血红站在灵堂之上,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