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我家,谢谢。”我冷冷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到几个小时之前那目光凛冽冷漠的红发魔女的影子,但毫无疑问地,我失败了。
“劳驾,”她没脸没皮地蹭过来,朝我伸出自己的右手,我看到她右手五指的指尖一片漆黑,看起来就像是被烧过的木柴,“借个地儿。”
“你的手怎么了?”我使劲想推开她,但是这女人还是爬了上来,把我拨到靠里侧的的地方,在我旁边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噢,你亲爱的老师弄的。她柜子里的那些石头,看着怪可人的,我就忍不住想拿一块出来尝……看一看。”她躺在床上,抓过那只自己扔过来的枕头垫在脑袋下面,转了转头看着我,“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你那是自作自受。”我毫不客气地指责道,随即意识到她的话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等会,你说你想拿那些东西做什么?”
“只是看一看。”红鸢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改口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放回去了——一块儿都不会少。”说到这儿,她忽然坐起身来,抬起手捏了一把我的脸,“好啦,别拉着一张脸了,把事情往好处想想,我们找不到你的小夜妹妹,潜伏在城镇里的那些怪物也找不到。她现在很可能已经得救了。我听说日本的警察还是挺可靠的。”
“并没有一个可以告诉我她在哪儿的魔法更可靠。”我板起脸,冷冰冰地说,不过不得不承认,经过这女人这么一闹,笼罩在我心头的那片阴云的确散开了一些。
红鸢挠挠头,提议道,“唉,要不然我们再给那两个魔女写几封信?你来写?”
“换一个人喊狼来了并不会改变什么。就这样吧。如果有什么能够让我抱怨的,那就只有你的人缘和身为魔女的可靠性了。”我疲惫地说,躺回了床上,红鸢也在我身边躺下,拉过我身上的被子盖了上去,于是两条极富侵略性的大腿就闯进了被子下那片温暖的小空间里,她朝我这边挤了挤,腿紧靠着我的腿——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度,与薇奥拉的冰凉截然相反的热度。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吹在我的颊侧,听到一阵急促的心跳声——不,不对,那不是她的心跳声,而是我的。比起薇奥拉那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侵略,红鸢的侵略来得明目张胆,而且更加强硬。
“挤死了。”我小声抱怨道,试图掩盖我自己的心跳声,尽管我不确定她听不听得到。我忽然有些庆幸在黑夜中没人能够看清我的脸现在是否通红一片。
“这床是有点儿窄。”她附和道,声音没什么变化。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我是说,你太碍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嘟哝着说了她一句什么,然后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有一个人睡在身边带来的安稳感是独眠所比不上的,我放心地合上了眼睛,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香气从睡梦中唤醒的。脑中并没有噩梦的记忆,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也让我安心了不少。身边的红鸢已经不见了,我舒展了一下有点酸疼的身体,昨天晚上被这个家伙挤到床上,让我有点儿缩得慌。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了两分钟的天花板,我决定起床,看看这香气到底是什么。来到客厅后,我惊讶地发现红鸢正在灶台前,拿勺子搅和着上面的一锅粥。
“你在干什么?”
“我在做饭啊。”
“你会做饭?”我怔了一下,这个小太妹会做饭?还是说料理是每个魔女必备的专业技能?那连锅把手都没摸过的我岂不是成不了魔女?
“拜托,做个粥而已。我可是中国人。话说回来日本的超市水果好贵啊,一个西瓜要一千日元。而且还没有皮蛋。所以我只能做青菜瘦肉粥了。”她一边啰啰嗦嗦地抱怨着——说得好像每个中国人都是料理技能满分一样,起码我是不信的——一边把煮好的粥盛到碗里,“这应该是咸菜之类的吧?你要不要来点?”我看了看她手里举着的那一盒红色的姜丝,嫌弃地摆了摆手,“你自己吃吧。”
“唉,好吧好吧。”红鸢给我端上粥,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好像这家伙一进厨房就像是被碎嘴之神附体了一样,“听说日本早餐都吃米饭和烤鱼,是真的吗?这么奢侈?”
“呃——也不全是。吃西式早餐的家庭也是有的。”我干巴巴地回答道,“你的小熊猫……嗯,我是说使魔,有什么消息吗?”
“有一个消息。”红鸢在我对面坐下,“我派出去的一个使魔,潜伏在你其中一个朋友的家里。昨天夜里,那一带有一个流浪汉被逮捕了。”
“有一个流浪汉被逮捕了?”我盯着红鸢,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因为什么?”
“杀人。”红鸢回答,“因为事发地点离你朋友的家比较远,我不敢让使魔离开那个家去一探究竟,就只能远远地听着警笛声和那边居民的喧闹声。”
“杀人……你的意思是?”我一怔,一片不祥的阴云在我心头弥漫开来。
“有可能那种食尸鬼——还是僵尸之类的东西不止一个。它可能袭击了那个流浪汉,也可能就是那个流浪汉变的。不过我们得到的情报还太少。”红鸢用勺子敲了敲粥碗,我盯着碗里的粥,顿时觉得一点儿都喝不下去了。
“所以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我把手肘撑在桌面上,使劲抓着头发。
“去找那个流浪汉。”红鸢说。
“去找那个——谁?”
“那个杀人的流浪汉。或许他能告诉我们点什么。你们镇子的警署在哪里?他应该是被拘留起来了。”
“我、我不知道……”我慌乱地说。红鸢盯着我,翻了个白眼。她端起面前的粥碗平静地喝着,随后放下碗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擦嘴,“没关系,总会知道的。”她最后这么说。吃完这顿出乎我意料还挺美味的早餐之后,她站起身来,“去换一身衣服吧,我们要走了。”我连忙应了一声,去房间里找了一身换洗衣服穿在身上。等我回到客厅时,红鸢已经恢复了她那身小太妹的装扮,靠在门边,依旧提着她那把剑。
我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那把剑,“就这么拿着它没问题吗?”
“没问题。”红鸢耸耸肩,“和你的守护灵一样,普通人看不到它。”我松了口气,点点头,“那么我们先去哪里?”
“去警署。”红鸢这么说着,带着我走出门去,随便找了个路人问清了警察局的所在——那个路人看红鸢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要去警署自首的不良少女——然后我们来到了那栋让我畏惧不已的建筑物门口。看着那建筑物上的“秋门町警察署”几个字,我的身体顿时僵硬了,双腿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红鸢回过头来,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我知道她看到了我正在发抖的双腿和苍白的脸(之后红鸢对我说你的脸一直都很苍白,就像一个八百年没吃饭的死鬼),已经瞒不住了,只好老实地承认。不出我所料,她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不会吧,为什么?怕那些凡人?你要知道凡人的武器都伤不了我们。”
“我以前,还不是魔女的时候,被他们抓过。抓进监狱里去。所以就……”我吞吞吐吐地解释道,红鸢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你进过监狱?为什么?偷东西还是抢劫?”
我看着她,嘴巴张开又闭合。最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回答道,“我杀人。”
“杀人?嗯,那不算什么……我也杀过,而且比你杀得更多。启迪者和沉睡者都有。”红鸢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平静下来,她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魔女可不都是那么遵纪守法。有时候闹出人命来也是难免的。当然啦,我们会尽量避免这种事。不过像我这种人就很难避免了,嗯……我能再问一句吗?”她看着我现在一定非常难看的脸色,“你杀了谁?”
我死死地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魔女坦言自己也曾杀过人后,我的心情莫名地忽然轻松了许多,就像是罪孽被分摊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的感觉——也或者是遇到了同类?既然同样是手染鲜血的罪人,那么对于这人生的同犯,我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