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徐先生，也就是苏妙露的姨夫正在发言。台下苏妙露却慢条斯理地在宾客前面走过去。她穿着红裙子，灯光又亮，把她像火一样在人眼睛里烧起来，红的裙子，红的嘴，黑压压的头发与白色的手臂，两相比较之下，新娘的白裙子白头纱倒显得寡淡了。徐先生见到苏妙露，脸色阴沉沉的，徐太太直接就怒目而视了。可惜他们在舞台上，一场庞大的表演性仪式中，苏妙露是个喝倒彩的观众，可他们当着许多双眼睛，也是无可奈何。自古只有观众在下面骂人，演员可不能冲下去和观众对骂。
经过潘世杰时，苏妙露刻意停了停，扭头回望他，笑了一下。潘世杰整个人愣住了，直勾勾盯住她，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时间都要为她停下。只那一眼，苏妙露就是知道自己赢了，赢得荒唐、怪异、可怜兮兮，可终究是赢了。惨胜也是胜，徐蓉蓉大可以当她的新娘子，假装不在意这事，然后过了蜜月，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过下去，她终究是忘不了这一幕的，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吐又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她又是个爱在吵架时翻旧账的人，一旦提起这件事来，想让丈夫有一点羞愧，就平白无故给自己制造一个第三者，好像她还无端生活在他们的家庭中。他们都甩不开她了，可是她能甩开他们，她还有她的日子要去过。
苏妙露回想起大学里参加话剧社，排演《雷雨》要公演，大家都劝她演四凤，可她偏要演繁漪。她天生就要当主角，还要堂堂正正当坏女人。她穿着旗袍从布景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灯光迎头浇下，把她整张脸照得明亮又发烫。观众席上黑漆漆的，看不清谁是谁，但她确信他们都在看她。
可惜她这场戏演不了太久，徐太太使了个眼色，旁边的酒店工作人员赶紧把苏妙露往外拉。她倒还装模作样找位子坐，嘴里说道：“你们这么忘记摆我的姓名牌了？少一个椅子上，我是新娘的表姐啊，我们关系很好的。”
工作人员看向舞台上的徐蓉蓉，她赶紧摇头，苏妙露还摆出困惑的脸站了片刻。场面愈发尴尬，客人里有个不明就里的男人还帮她说话，说道：“是的呀，你们工作做得不好，怎么还怪别人头上。总要让人家来喝喜酒的。”旁边坐着他的妻子，赶紧拧他的手臂，让他安静下来。
苏妙露跟着工作人员走出大厅，他们特意给她叫了车，要看着她上车才安心。出租车上，苏妙露把盘起的头发拆开，摇下窗户，放任风把头发吹得蓬乱，遮住眼睛，心里怅然若失的。报复的快意是一瞬间的，就像是舞台上的掌声，可紧随其后的，就是现实的余韵。
她彻底和表妹一家闹翻了，现场还有那么多亲戚，全看到了，她的名声已经无可挽回了。她的爸妈又怎么办？会不会有一刻，他们也恨透了她的任性？风里夹杂着小雨，扑在脸上是湿润的，她的眼睛也是湿的，滑落的眼泪和雨混在一起。
第5章 柳暗花明又多一次倒霉的机会
报应来得很快，而且比苏妙露以为的要严重许多。父母回家后狠狠骂了她，然后就同她冷战，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是婚礼后的那个礼拜，她就失业了。潘世杰说和她的直系领导认识，并不是吹牛。
周一刚上班，苏妙露就被叫去办公室挨训，训她的理由很简单，上次的文件里有几个错别字，上周布置的任务这周还没完成。
苏妙露忍不住还嘴，“可是是你说那件事不急，到月底也可以。”
领导瞪她，“我说归我说，你怎么就不能动动脑子，一定要我拨一拨才动一动啊。你怎么一点积极性都没有啊。”他越说越起劲，像是有二十个人在旁边鼓掌似的，一口气说下去，“你要正正经经工作，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不要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真的好看就去当明星，不行就去认认真真上班。我当初让你进来是觉得你长相比较有优势，男同事看了也比较有工作积极性，可是你的工作能力也要跟上啊。你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你要是真的不行，我看你干脆也别上班了，找个有钱人当小三算了，也算是发挥特长了。”
苏妙露低着头不吭声，转身就走。领导在后面追着骂她，“你看看你，什么态度啊，稍微说你两句你就受不了啊，你以为公司是你家，给我写份检讨书，明天交给我。可别躲到外面去哭，别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苏妙露径直去了茶水间，用自己的马克杯倒了杯开水，捏着把手到领导办公室去，朝着他身上就泼过去。好在他躲得快，只是稍微碰到左边肩膀，可也是把他烫到了。他刚要张口骂人，苏妙露就把杯子往他面前一摔，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东西！我上个礼拜每天加班加到九点，你说我态度不积极。你个猪头三，说我能力不行，那我当私人秘书用！端茶送水泡咖啡，改文件，你小孩的辅导材料也要我打印。今天你来找我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收了潘世杰的好处你让我去当情妇，我看你连这个资本都没有，舔男人屁股倒是舔得快，你看潘世杰搭理不搭理你。”
苏妙露是有泼劲的，所谓的弄堂公主。她家连小门小户的算不上，以前住在筒子楼里，一层共用一个厨房。一户人家的锅刚放在炉子上，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连菜带锅让邻居端走了。丢了锅的就这么叉着腰骂街，苏妙露是在这样的环境熏陶大的，父母捂着耳朵不让她听，后来又急急忙忙搬出去，就怕她受坏影响。可是她已经学会了，小孩子学坏就是学得顺。她初中的学校风气不好，总有混混爱堵在门口调戏女学生。苏妙露就给同班的女生当大姐，把混混都骂得不敢来。她只是后来长大了，才多少收敛些，后来的人只知道她要强，却不知道逼急会疯得这么厉害。
领导都没见过这架势，被骂得六神无主。他是个近四十岁的男人，中等身高，平日人很爱摆派头，可现在面无人色的，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嘟嘟囔囔说要报警。
苏妙露面无惧色，双手叉腰，说道：“好啊，报警就报警，我们好好把事情弄弄清楚，最好弄得全公司都知道，要我给你拨电话吗？”
苏妙露从办公室走出来时，同事都不敢抬头看她，有迎面碰到了的，也急忙躲开为她让出一条路。这个领导本就是空降来的，平日里人缘不好，最爱做的就是下班前半小时紧急开会。苏妙露也间接帮其他人出了口恶气，可她自然也在公司待不下去。
她的学历和能力都不错，但是性格却是泼得要命，受不得一点委屈。可是职场上的第一要务就是受气，把人磨搓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就算出师了。她的第一份工作，因为拒绝无偿加班，总是做完工作第一个走人，还在年会上把领导喝到吐，在一年后就让个价廉物美的新人代替了。后面的工作又有客户骚扰，嬉皮笑脸给她发调情短信，她直接反手发给客户妻子，然后就因为错别字太多被客户投诉了。这是公司的大客户。
经过几次失业，她自觉脾气已经很好了，所以之前有许多无奈的地方，她也是强忍着。可没料到忍得越久，爆发起来就激烈，下一份工作就更难找了。
苏妙露回到家就哭了一场，父母到底是心疼她的，立刻就原谅她了。母亲愤愤不平道：“到底是一家人，他们家倒也做得出的。”
父亲则叹口气，说道：“回来休息休息也好。你待在家里总是有饭吃的，不要着急。”
于是苏妙露在家里一待了待半个月，几十份简历都是石沉大海。她是温室里鲜花的面貌，野草的气性，倒也毫不气馁，挨家挨户地把电话打过去，终于求来了两次面试。第一次对方直接拒绝了她。第二次，稍稍客气些，还有商量的余地，一周单休，税后九千五，没有加班费。
苏妙露说要再考虑下，心里觉得这价钱不适合，不想回绝掉这个机会，也不想答应得太快。她等了大半个晚上，没等来面试通知，倒等来一条微信，定睛一看是王雅梦发来的。
苏妙露想了一下才回忆起这人，是徐蓉蓉的同学。她早就同那里的人断了来往，本来以为王雅梦也是来兴师问罪的，并不想搭理她。可随意点开瞥一眼，王雅梦发来的消息是：“苏小姐，柳太太请你喝茶，不知道你礼拜六有没有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