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死吧,柳兰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你就抱着你的钱,半夜擦眼泪吧。”苏妙露怒极,把戒指脱下来丢在他面前,重重地甩上门离开。
苏妙露走后,柳兰京又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很是恍惚,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单只是站着,好像也较轻松些,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或许他本就确信苏妙露早晚会离开他。他本以为自己会哭,就像十五岁时他被母亲送出国,说好了要陪他,她却在早上悄悄离开。他醒过来,发觉心口空了一块,像新铺好床单的床,崭新又陌生的悲伤。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喘不过气了。
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被抛弃,像是一张睡得太皱的床单,连悲伤都显得污浊浊。再怎么难堪,再怎么不可理喻,就算她恨他恨得要死,主动权还是在他这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哭着空荡的房间里找妈妈的小孩子。
柳兰京眼眶红了红,跪在地上,从柜子底下捡起那枚订婚戒指,攥在手里。钻石的切面抵着手心,一阵钝痛,但他只是握得更紧。
然后他去到门口,一支一支把地上的芍药捡起来,插在花瓶里。花瓣被踩得七零八落,沾着些灰印子,他轻轻一眨眼,一滴泪滴在花瓣上,露珠似地滚落下来。
他勉强撑着墙往回走,没走回卧室,就倒在走廊上发癫痫。还好她已经走了,没看到这一幕,不然大家都难堪。这是他丧失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第83章 他是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不知道这个世界留给别人的路有多难走
苏妙露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正巧父母都在。上次苏父闹出事来,声势都弱下去不少,苏母搬回来小住几天,要和他一笔笔算账,说把钱放在自己这里保管,他都没敢吭声,顶多一边埋怨着,一边买菜做饭。
苏妙露回来时没拿行李,父母也只以为她是顺路回家看望,都没放在心上。他们正忙着为一笔套牢的股票吵架,都以为当初是对方让买的。
苏妙露看他们这样子,也不知话从何说起。她身心俱疲,索性先去浴室洗澡。门一推开,她就愣住了,浴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镜子照不清脸,水龙头上有锈斑,瓷砖缝隙里发黑,下水道口还堵着一团头发。这里确实是她的家,可是在柳兰京家里住了太久,她对这种贫穷的气味已经陌生了。
她强忍着不适,打了些洗发水往头上抹。泡沫冲到一半,水就变凉,她只能湿答答冲到门口大喊道:“为什么淋浴器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苏母回道:“我刚才洗手,热水器只能供一头。你等一等,就有热水了。”
苏妙露站在马桶边上,等着冷水转热。她抱着肩膀,微微发起抖来。很勉强地洗完澡,她连浴袍都找不到,只能依旧穿着来时的衣服,对父母抱怨道:“我们就不能换一个热水器吗?”
苏母道:“用了十多年了,你就凑合一下吧。你干脆去小柳家里洗澡吧,家里确实条件不太好。”
“我和他分手了。”苏妙露闷声道,头发上的水没干,背上湿了一片。
“怎么这么突然?之前不是还好好的。”苏母露出极惋惜的神色来,又有片刻惊愕,装作若无其事道:“那也没什么,你想开点,他条件是不错,可是我女儿这么漂亮,总会遇到更好的。”
“我不想听这种话。”苏妙露莫名烦躁起来,从小到大,每次母亲装模作样说不要紧,都像是暗含着一种责备。
“你要是不舍得的话,要不过几天再和他讲和。”
苏父打断道:“哪有女孩子赔礼道歉的,过两天小柳冷静下来会来找你。就算不来也没什么,你还年轻,用不着一棵树上吊死,就自我调节一下。”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这段时间花了柳兰京四十多万,还是上次我给爸的二十万,还有妈住院的钱,都是他付的。现在他让我们月底前把钱还上。”
苏母道:“怎么会这样子?小柳看着不像是这种人,是不是有误会啊。”
苏父追问道:“你和他在一起没多久,怎么会花掉这么多钱?”
“因为我虚荣,我混,所有好东西都是要花钱的,我还以为我的感情也值钱。” 像是在柳兰京那头没把火发尽,苏妙露索性痛痛快快把自己也骂了一顿,“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本来就是为了赌气才找他的,我看到徐蓉蓉嫁给潘世杰就不得了的样子,我想我又不比她差,凭什么我找不到更好的。事情变成这样子都是我自己找死。”
她哭着跑出了家门,头发还是湿的,滴着水贴在面颊上,让风一吹,脖子里凉飕飕的,人也清醒过来,发觉周围路人都在偷偷瞧她。也就抹了眼泪,漫无目的往前走。
她穿过两条街,实在没地方去,索性找了一家快餐店坐进去。她连手机都没拿,口袋里只有十块钱,就叫了一杯可乐坐着。她又习惯性坐了对门的位子,另一边空着,原本是留给柳兰京坐的。
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不单是为了爱情的破灭,有一种更深的痛苦在浮动。上海的第一家肯德基开在外滩 2 号,现在早就拆了,改成华尔道夫酒店,这样的历史说给新一代的孩子听,他们显然会觉得荒唐。可在苏妙露记忆里,肯德基曾经是一个辉煌的场所。她小时候父母要特意换一身衣服,带着她排队去吃。现在在餐桌上提起这段往事,他们也觉得恍如隔世。而她与柳兰京聊起这事时,他多少带点听故事的诧异。
苏妙露的父母从小就爱在她面前挣面子,虽然他们家有着很富裕的亲戚,可还是极力宣扬一个小康之家应有的衣食无忧。她也曾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姨母一家很轻易地击碎她的自尊。
“还是全新的,不少一次都没穿过,商标还在呢。蛮灵的。”姨母拎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全是表妹不要的衣服。有时是玩具,或是从国外带来的巧克力。从小到大,但凡徐蓉蓉不要的旧东西,丢了嫌可惜,总会送到苏妙露手里,而他们家也是一定会收的。
她逐渐意识到,父母并不他们自夸得那么厉害。他们不过是普通人,不太勤奋,不太聪明,不擅长把握时机,只安于固守一方狭小的生活。他们的女儿也理应当个普通人,二十岁时恋爱,然后结婚,生一个孩子,找个清闲的工作,下午四点下班,买菜做饭回家。 当然她嫁的男人也应该是个普通人,至少不该是柳兰京这样的。
她生活在一个不同寻常的时代,旧的还未完全死去,新的已经迅速诞生了。她的父母辈不在意财富,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钱完全没有发挥效力。阶级是一个禁语。可是忽然间,她长大了,一切财富的传奇都顺着网络飞入寻常百姓家了,人与人的关系可以明码标价了。
苏妙露本该认命,如果她没有生得这样美。 小市民家庭里的漂亮女人太容易生出不安分的心,养成娇柔造作的毛病。美貌是要花钱供养的,是要化妆、保养、上美容院,远离家务操劳,和不怀好歹的上司。她的父母提供不了这个,只能提供一套连穿衣镜都放不下的房子。 她又不是聪明绝顶,学不会把皮囊化作资本化上爬。父母就让她以为美貌是一种原罪,最好是及早把她嫁出去,贤妻良母是一个极稳妥的归宿。
她和第一任男友是校园情侣,她以一种谨小慎微的态度爱他。不用他请客,不收太贵的礼物,不穿太高的鞋,坐在自行车后座兜风都快意。她是个极轻易就会泛滥同情心的人。男友家条件很一般,是单亲家庭,她便连婚房都不着急要。她一贯看不得爱人受苦。
男友以轻蔑回报了她,私下与兄弟聊天时说道:“她这个人蛮奇怪的,平时也不用我怎么花钱,倒贴得蛮起劲的,搞不好是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么漂亮。”
又说道:“好看不好看也就是一时的,真到手了挺没意思的,和老妈子一样,很烦的。主要还是带出去有面子。”
至于他出去嫖被抓,都是后来的事了,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分手后,他绘声绘色地编起了苏妙露被包养怀孕又被迫打胎的故事,不知为何,她当好女人时一点名声都没积攒起来,不少人很轻易就信了,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乃至于她的室友,都偷偷在搜索,共用热水壶,会不会从她这里传染到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