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遥猝不及防对上视线,心里一跳,嗫嚅几下,没能说得出话。
她低着头,等着孟和玉开口骂她。
“来人。”孟和玉视线一转,嗓音发哑。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连忙进门来查看,柔嫔带着哭腔。
“玉儿,你可吓死娘了——”
孟和玉倒是很平静,轻声唤了声娘,示意她注意场合。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那群贼人下的毒?”柔嫔问。
杜遥心提到嗓子眼里。
“没有,”孟和玉语气疲惫。
“……”
“你少诓娘,这里没有外人,若是前朝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一定要告诉娘。”
柔嫔像是个护犊的母牛。
“无妨的,所有的事情都将要解决了,娘不必担心了。”
孟和玉显然并没有揭露杜遥的意思,他三两句话便将话头引向了别处,即便柔嫔不很乐意,但碍于身份,她到底没有多探寻。
张林心中暗自庆幸,看皇上的意思,有意偏袒杜娘娘,索性适才没有应下去,皇上发了话,事情不管如何都已成定局,自己这罚也不会挨了。
期间,孟和玉召来了符丞相,简单交接了事宜。
说到一半,符丞相低声问:“征战之事……”
杜遥不自觉挺直背,竖起了耳朵。
尽管先前已经要挟住孟和玉,但现如今事情败露,孟和玉如今是怎么个心思,她实在不能明确。
孟和玉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如常到:“派孟毅去。”
“这……”听见出乎意料的回答,符丞相愣了。
杜遥也愣了。
“下去吧。”
符丞相还想说什么,孟和玉却没有多说的意思,不耐地催促。
最终,孟和玉赶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杜遥在身边。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皇上……?”杜遥压不住气,心情复杂试探到。
“怎么?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孟和玉蹙眉,揉了揉眉心。
“……”
“那药还需我吃吗?”他问。
“若皇上想吃,那是最好的……”看见孟和玉阴晴不定的表情,杜遥将后半句话吞了进去。
“还不打算说实话?”
“……”
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易筋散,你倒真是敢用。”孟和玉睨她。
他对她的计划,从来都了如指掌,他步步为营,却没想到临到头了,自己被绊了一跤。
易筋散,丁点儿就能要人性命。
当时他在步辇上只一个晃神,便觉得天旋地转,倒头跌了下去,完全没有任何缓神的机会。
现在想想实在叫人后怕,就差那么一点儿,他便性命不保。
捡了条命,他看杜遥的眼神多多少少已经变了。
还真是小瞧她了。
他只是想探出杜遥的虚实,才以身试险,不曾想她竟真有如此狠手。
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有心……
“若我真的一命呜呼,你打算怎么办?”孟和玉声音沉沉。
杜遥抿抿唇,又看看他:“假孕……”
?!孟和玉眉心一跳。
只两个字,他便听明白了那意思,害死他再搞来个假儿子来顶替他,好当上太后?!
“你……!”孟和玉究竟没能骂得出口。
他实在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狠心。
“我本不是这个意思的……”杜遥讪讪。
“那现在呢?”
“什么?”她不解。
“还是不能信任我?”孟和玉眼睛灼亮。
杜遥垂下头来。
话说到这里,孟和玉聪明至此,不会看不出她的把戏。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和欺骗,真当孟和玉赤.裸的坦诚摆在她眼前时,杜遥却不敢直视。
“……”孟和玉长叹一声,“你心思不在孟鸿逸身上,我知道。”
“你难言苦衷,我也明白,可是杜遥——”
“你要知道,独你一人,势单力薄,即便再小心谨慎,也难成大事。”
“……”
两人崩盘时所言,也只不过是孟和玉为了探出她的话来。
“边关之事,孟毅会处理好,你所担忧之事,也不会发生。”
“我一直在给你机会,等你相信我,等你与我站在一起。”
“我现在等不了了。”他声音疲惫。
*
迟暮,屋里光线变暗。
床前,杜遥的身影倒在黑暗里。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问:“你当真想听我坦白?”
孟和玉没说话。
“若任由事态发展,你会死,知宁也会死。”
☆、有很长的时间
“算算时间,现今差不多已是孟鸿逸送知宁出塞的日子了。”
天彻底黑下来。
杜遥平静地讲述完,长出了一口气,心情竟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切的一切,她都全盘托出。
一切的一切,令她担惊受怕,日思夜想无法控制的那些,今后都将由孟和玉与她一同承担。
床上人一直静静听着,却没有说话,杜遥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凑上去想看看他的情况。
“……”
“你就是这样一直承担着这些东西?”孟和玉看着她,眼底里藏的是心疼。
“是啊。”杜遥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既然瞒了那么久,又骗了我那么久,现在怎么愿意告诉我了?”
“是你告诉我要信任你的,不是吗?”她笑起来。
“我总是担心,害怕,自从我母亲走后,我便只有杜宁了,我真的……太害怕失去她了。啊——”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杜宁就是我妹妹。”
“那些事情其实——”孟和玉长叹一口气,“早就安排妥当了,放心吧,不会输的,知宁也不会离开的。”
“其实我猜到了一点点,我看人很准的,只是吃惊而已——”杜遥撅起嘴。
“那是我诓你的。”孟和玉唇角轻轻咧起一点。
“想看你究竟能怎么办。”
杜遥嗔怪地望他一眼。
“其实我知道你总是由着我任性,我看得出,是我不好……是我太懦弱了,我不敢相信而已,抱歉。”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说服不了我自己的心而已。”
她睫毛细细密密地垂下来,温顺,纤细,整个人像是一株安静的莲。
孟和玉坐起,将她拉进怀里,声音闷沉沉的:“没有,是我太晚了,太晚明白你的害怕和担心,太晚让你相信。”
抛开错综复杂的心情,孟和玉忽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他不是不明白这种担惊受怕的滋味,自他重生以来,上一世的痛苦记忆便将他紧紧包裹,令他痛苦不已。
而现在,他看见杜遥,仿佛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漂浮无依的自己。
“你不知道,我在孟鸿逸那儿差一点丧命的时候都要吓死了。”杜遥伏在他肩上,吸了吸鼻子,闷沉沉地笑,舒展的姿态像是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不会再有了,”孟和玉看出她的忍耐,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背,“一切都不会再有了,不会有人再来伤害你了。”
杜遥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样使人安慰的话了。
她赤手空拳地被卷入尔虞我诈的后宫争斗中,日日都似在刀尖上走路,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
她并不担心自己那条破命,唯一担心的也就只有自己妹妹的安危。
不是没有胆怯不是没有退缩的时候,只是面对自己的心,她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勇敢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抛出去使自己强大起来。
保护孟知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成了她的使命。
所以即便是面对孟和玉,面对自己犹豫的心,她也只能够按下自己汹涌的感情,去执行原本的计划。
现在,她将自己全部托付出去,听见自己被小心安放,终于有人能够正视她的心。
吃惊之余,心里有些发酸。
杜遥眼眶发涩,却头一次没有忍,而后汹涌的泪落下,像一切本该发生的那样。
她一直哭,哭得直发抖,孟和玉却轻柔地笑起来。
杜遥抬起头,抽抽道:“你笑什么?”
孟和玉拭去她脸上的泪:“只是想到了我自己而已。”
杜遥不解。
“你要听吗?”孟和玉说,“只是——有点长而已。”
“不过没关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