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遥仍在自顾自说着,丝毫未察觉到孟和玉脑子里的想法,终于,她挑明话头:“孟和玉,像个男人一样,拿出点儿本事给我看看——”
孟和玉活顺活顺手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大有好转。
于是煞有介事地撇撇嘴,打断道:“他教你下药,怎么没教你不该在这种时候轻敌呢。”
话说完,他便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臂挎过杜遥的脖子,用自己身体的力量翻身将她从床侧拉下,两人双双跌进床上。
动作突然,杜遥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天翻地覆,当五脏六腑几乎被震出来时,她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趴在她身上的孟和玉用半只臂撑住自己的身体,一边钳制她,一边喘着粗气。
他看着杜遥的眼睛,心里说不出来是怎么个滋味,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事情到了现在她还要为孟鸿逸卖命。
纵使他不计前嫌留她一命,纵使他捂住自己的眼睛什么都不再计较,也都无济于事。
“知道吗,朕现在就能杀了你。”他一字一顿。
杜遥没有挣扎,面色平静如水:“除非你想和我一起死,这药无解。”
“自始至终……都是诈?”孟和玉下颌绷紧。
杜遥闭上眼睛,长呼出一口气:
“是。”
即便是意料之中,当亲耳听见她这么说时,孟和玉还是不敢置信。
他来来回回将身下的人看了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妄想能从其中找到一些不甘、勉强,但是都没有。
她没有撒谎。
果真如她所说,那些全都是诈他。
“你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杀了我,你与我同死;二是听我的话,今日便上朝,好好将边关的事情给解决了。”
“你前脚死,孟鸿逸后脚便能出得来大牢,届时,你的江山,你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孟和玉太阳穴突突直跳,气得咬牙:“你究竟明不明白现如今自己是个如何的处境。”
杜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表情空无一物:“我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等主意。”
这并非是假话,说到底她什么也不是,机关算尽,也只能够鱼死网破。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随便你。”她摇头,并不十分在意。
孟和玉彻底没辙了。
两人一上一下,近在咫尺,而那张什么情绪都没有的脸却让他火大。
明明被辜负的是自己,被下毒的是自己,就连现如今也占了上风的人也是自己;可她却能将一切都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他实在讨厌那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
“好,”良久,孟和玉抿着唇点头,“我答应你。”
“我也要去,今晚你需与我一同回来。”杜遥说。
“……你懂不懂什么叫得寸进尺?”孟和玉眯眼。
“你的药须得一直吃着才能保命。”
“……”孟和玉烦躁地撇过去了头。
*
开春,鸟语花香的清早,通往碧霄殿的路上,一大一小两架步辇。
张林小心翼翼地夹在中间,前看看,后看看,终于狠狠心诚惶诚恐地凑近顶着一张臭脸的孟和玉——
“皇上……?”
“传旨下去,”孟和玉打断他的话,“现在就砍了孟鸿逸的脑袋,让老大去老五那儿一趟。”
“???”张林看着那张冷脸瞠目结舌:“可是……”
“老五如果不听劝,就也把他的脑袋给削了。”孟和玉目不斜视。
张林冷汗直滴:“……是、是。”
慢下来步子,往后望望杜娘娘那张臭脸,张林脖子又缩了缩。
虽说觉得那位娘娘也不怎么靠谱,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去试试。
于是——
“娘娘……?”张林看着她的脸色轻声开口。
“说。”杜娘娘言简意赅。
“娘娘向来深得皇上宠信,奴才想着若是若是娘娘说话,那一定管用……”张林压低声音,寄希望于杜遥,“皇上刚刚下了旨……”
像是意料到他会说什么一般,杜遥先笑了:“由他去。”
“……“张林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可是……”
“他早晚得遭报应。”杜遥冷哼一声,接上了后半句话。
话音未落,不等张林腹诽,就猛听一声巨响,前头一身金袍的人头朝下直直从步辇上翻了下来。
张林:?!还真有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杜遥:看吧,我就说了。
☆、坦白
“皇上!?”张林连滚带爬。
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是没了头的苍蝇。
杜遥也跟着一顿,探探头又没了动作,眼睛一转,料定孟和玉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于是她抱胸旁观,看一行人手忙脚乱,看软得似是没有骨头的孟和玉被扶起,看唇色发青的孟和玉缓缓睁开眼。
她心中晒笑:果真,又在演戏。
本打算开口调笑几句,却听对面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杜遥,你这毒妇——”
不等说完,便一口鲜血从胸腔里喷出,直挺挺仰了过去,再没了动作。
血雾散在空气里,杜遥心惊胆战。
……这、这有必要演得这么真吗?
“皇上!皇上!”一边的张林哭得像死了爹妈。
杜遥心虚地左顾右盼,仍是嘴硬:“那个谁……张林,你、你掐掐他人中试试。”
“皇上!皇上您怎么没有鼻息了!”
“……”
杜遥嘴巴微张。
“传太医!快传太医!”张林声嘶力竭。
于是当天,一向守时的孟和玉放了全大梁朝所有人的鸽子,连碧霄殿的门都没有进,就从那儿来回哪儿去了。
*
庆阳殿里,床上人正垂着眼睛昏睡。
杜遥坐在床边面如死灰。
耳边时不时传来宫门外焦急的闻讯声——
自上回夜宴过后,柔嫔便鲜少过问孟和玉的事情,一隔几天,再听见消息,就是自己儿子已经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皇上他究竟中了什么毒?”
“易筋散……”老太医抿抿头上的汗,“所幸没有大碍——”
“若再迟一步,恐怕皇上性命危矣。”
柔嫔双目圆睁:“宫中怎会无端有这等东西?”
……
杜遥烦躁地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宫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老太后给的呗。
只不过那东西给的是她娘,只不过那东西本不该用在孟和玉身上。
她本想着稍用一丁点儿的,哪知真的会有这等效果。
柔嫔几乎是大发雷霆,一边要拿张林问罪,一边传旨下去要彻查此事。
张林诚惶诚恐,说着“奴才罪该万死”,低眉顺目的,却并未替自己求情:“依奴才看,这事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柔嫔没成想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你好大的胆子!如今本宫的话也敢忤逆了!掌嘴!”
“奴才不敢……”
张林在宫里头当了几十年的差,并非不懂规矩,单是看孟和玉和杜遥,就能或多或少地猜出些端倪。
可即便如此,他夹在柔嫔和杜娘娘两个女人之间,揣测不了孟和玉的意思,这才不敢多言。
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传进耳朵,杜遥叹了口气。
视线瞟到孟和玉昏睡的脸上,虽已褪去了先前的苍白,但仍是憔悴不堪。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倒并不是没有料想过这种结果。
万一孟和玉死了,她也有后路能够力挽狂澜。
只是现在看见孟和玉真倒在她面前,看见本该意气风发的脸了无生气,反倒叫她难受起来了。
几乎是与昨夜一模一样的场景,孟和玉倒在床上,而她就坐在床边,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地看他。
“全都是诈?”他问。
自然是诈……
哪怕到了现在也都是诈……
能拖住他的命是假的,药无解也是假的。
只是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也不能够相信孟和玉,所有的事情,说到底,都还是得她自己去办。
别无他法,她只能用易筋散先制衡他,再一步一步地靠从孟鸿逸那儿得来的药彻底控制住他。
用一个又一个的谎,彻彻底底地拖垮他,把谎言变成真实。
杜遥思绪横飞时,床上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双眼睛似是清水里沉淀了墨,又黑又亮,教人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