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定,在学生们的掌声中得意洋洋地看向杜遥,虚情假意道:“杜姑娘,请。”
杜遥看都没看她一眼,直直昂首阔步地饶过,坐下,先是低头调了调琴,随后撩起胳膊上碍事的长袖,对四周的讥笑毫不在意,淡淡然落指于弦上。
她指尖灵动,划过琴弦时如燕掠清水,轻重有别,缓如丁香摇曳,莲叶翻旋;急若万马奔腾,刀鸣剑吟。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她能有这等水平。
太后仍是面无表情,但神色却可见地舒缓许多。
朗月殿一片寂静,只有古琴声铮铮,悠扬婉转,绕梁不绝。
那玉指绵若无骨,手腕却下力精准,藕臂翻转,低头顿首间华胜轻摇,竟然清逸似《神君奏乐图》中走出的仙女。
一曲终了,两人水平高下立判,朗月殿中悄然无声,众人如入无人之境,皆失了神。
杜遥看着面露窘色的大司乐和气急败坏的四公主微抬下巴,那神采奕奕的模样似是挑衅:“服吗?”
“呵,”大司乐眼神慌张未作答,倒是太后先笑了,慈眉善目的,站起身,缓缓走下,“一把普通的琴倒教人听出了点儿‘九霄佩环’的意思,不错。”
杜遥冲着大司乐挑挑眉,得意之色跃然眉间。
太后缓步移到杜遥面前,轻抚她的头,目光慈爱怜惜,似是喃喃自语:
“倒真有些你娘年轻时的神采。”
“杜遥,你随我来。”
语毕,太后径自往外走,对大司乐的琴技只字未提。
大司乐自知已惹了太后愠怒,惶恐地跪在地上,语带哭腔,抖得像是筛糠:“太后、太后恕罪。”
闻言,太后停步,转头睨了眼跪着的大司乐:“黄大人无罪,还是静心修炼,莫负了这宫中皇妃公主的信任。”
她声音迟缓,说出来的话却似有千斤重。
“谢、谢太后殿下宽恕。”大司乐连忙叩首,话都说不清。
“太后殿下!我……”
琼香瞪着眼睛,心有不甘地高声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太后却背过身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缓步出了朗月殿,再没回头。
等杜遥随着出了朗月殿,琼香才真发了恼,咬着牙一脚踹翻了旁边摆着的矮几。
古琴摔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司乐没起身,跪着爬到琼香脚边,惶恐开口求饶:“公主……”
“你这办事不利的混账!”
琼香指甲嵌进掌心,抬脚就踢向大司乐的肩膀,大司乐不设防,重心不稳,狼狈摔地。
*
杜遥回到朗月殿时,屋里的陈设已恢复了原样,大司乐见到她时眼神略微闪躲,一挥手散了课。
臭着脸的公主小姐们冲撞着自己鱼贯而出,尤其是那个四公主,目光似是要吃了人。
她不屑,耸耸肩也随着人流出去。
可等到真正出了朗月殿,杜遥才发现这梦做的有多真实——
林立的朱红色高墙,金黄的琉璃瓦,四角沿的亭子,横桥垂柳波光潋滟的园湖,躬身背腰的小太监绕着墙边经过,浅紫色衣装宫女模样的少女微低着头莲步轻移,跟在屋内那些张牙舞爪的小姐背后,或为主子们执扇轻摇,或秉一把纸油伞为其遮阳。
她停下步子,忽发觉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钝钝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心头满上莫名的惶恐,自顾自地呢喃:“这也太真了吧……”
自跟着那老太后出门就觉得不对劲。
“奶奶”说了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又觉得那话莫名耳熟,像是听过,大约是“初入宫要处处留心”之类的……
现在回过神来才发觉,那些熟悉的话,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教琴,朗月殿,刚刚那个叫“琼香”的……
孟琼香?!
这不分明是那本书里的内容!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正是怔愣晃神间,杜遥猛觉袖口一紧,像是有人拉拽,惊慌回头,是个白衫碧衣的小丫头,眼生,没见过。
“小姐,我在朗月殿偏门久等你,你怎么从正门弯弯绕绕走到了御花园来?”小姑娘气喘吁吁,脑门上有薄汗,神色焦急。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满口胡话,她心中的惶恐愈烈,莫名的念头浮出来,又下意识地否决,不敢相信。
迟夏,杜遥忽觉口干舌燥,心中躁闷非常,吞吞口水,定下心神,勉强拉过小姑娘的手腕,抚上。
“……娉茵?”
看着眼前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人,勉强压下心里的惶恐,试探着叫出她的名字。
“小姐?”
被拉过手腕的娉茵蹙眉,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
杜遥没说话,尽管她脑子恍惚,呼吸不稳,心跳剧烈地有些手抖,却仍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拇指下那跳动的脉搏。
登时,冷汗满背。
真的,原来都是真的……
眼睫微动,她只觉得手脚发麻,咽咽口水,还是不信邪地僵硬开口:“现在、现在是二零几几年?”
“小姐?”娉茵见她神色异样也慌了神,踟蹰着开口唤她。
“快说!!!”
杜遥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现在胸闷无比,气都有些喘不匀,眼中满是不耐。
娉茵一顿,条件反射似地跪在地上,语带哭腔,诚惶诚恐地回答:
“回小姐,宣化四十五年……”
闻言,杜遥眼前一黑。
完了。
猛然间脚下虚浮,像是踩了棉花,她踉跄退了几步,堪堪地倚着边上护栏。
正是晌午,如镜的湖面将阳光映得更加刺眼,满眼的粼粼波光,她头脑混胀,胃里莫名地翻涌,几欲干呕。
天旋地转间,肩上一重,不知是那个不长眼的狠狠推了自己一把。
她本就站不稳,不设防,只觉得身子一轻,一翻身,头朝着湖面直直栽下,叫都没来得及叫。
顷刻,湖水翻涌席卷模糊了眼前的景色,冷水刺穿鼻腔的窒息感向自己袭来,杜遥想用力,却浑身发软,只能任由如锥的刺痛感扎进自己的嗓子和肺,随后便是无尽地失重,下沉……
隐隐约约,她看见趴在护栏边那张模糊慌张的脸,旁边站的是那个叫孟琼香的,她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那碧色的身影似乎是在喊救命……
但已经都不重要了。
无尽的黑暗袭来,杜遥最后的一丁点儿意识也被湖水卷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杜(崩溃脸):我的家产!我的家产啊啊啊啊啊啊!!!
孟和玉:能先别扑腾么,水里我不好拉你......
男主下章就要出场啦~
☆、奇变偶不变
其南宫,夜。
杜遥惊醒,四周是无尽的黑暗。
“杜宁?”
她浑身是汗,对着看不见手指的黑暗试探着叫出声。
有人应答,随后是脚步声,开了门,是秉烛揉着眼睛的娉茵。
记忆被连接,杜遥微叹口气,不得不认清现实,这果真是书中的世界。
不过鬼门关前走了两遭,还能有幸活着,已算是老天保佑了。
哀嚎一声,她认命般倒在了床上。
几句话简单交谈下来,才算是勉强摸清楚了情况——
自己摔进湖里之后,这不会水的丫头在岸边只顾着哭喊,一边的孟琼香则领着人站在岸边抱胸旁观,赏景似的,不亦乐乎。
眼见自己要没了命,孟和玉突然出现,一个猛子扎进湖里,自己才换来一条小命。
随后招了太医,无碍,开了解暑清热的汤药,一觉昏睡到现在。
闻言,杜遥皱着眉咂巴咂巴嘴:“大晌午的,老六往御花园跑什么?”
被推下湖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清楚,只对突然冒出来的孟和玉感到好奇。
这老六在书里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起关于孟和玉的特殊记忆点。
娉茵偷摸瞟了一眼杜遥,奇怪的言谈举止让她心里害怕,又乖乖回答说:
“六殿下大病之后,性情大变,太医说多出去走走有益疏解郁结。此后,听闻柔嫔娘娘便常将人撵出殿去。今日约摸是恰巧转到御花园了罢。”
“性情大变……?”杜遥抓住关键,细细揣摩着几个字眼,却怎么也想不起书中这段。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怎么个性情大变?”
娉茵皱着眉头回忆,一边想一边说:
“六殿下本是温良和善的菩萨性子,生了场大病好不容易把命救了回来后便像是换了个人,起先是整日整日地昏睡,谁问也不答话,听闻会在梦中嘶吼发狂,发起疯来伤人伤己,无一人敢上前唤醒他,只由着他摔打发疯,到了白日,便又是沉默不语,痴呆乖驯若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