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于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受到一股天崩地裂的痛苦,缓缓地蜷缩着蹲下来,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直到有保安过来关切地问汤于彗需要帮忙吗,汤于彗才猛地抬起头,转身就往售票处跑去,
“你好,我要买下一班去康定的车票。”
售票员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汤于彗,有点为难地道:“今天已经没有了,最早就是明天早上的。”
汤于彗扣在窗台前的手不住地颤抖着:“麻烦了……求你……明天早上,我一定就不敢了。”
售票员为难地看着他,汤于彗深吸了两口气,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没事了……”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了汤于彗仍在颤抖的手腕。
康赭沉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为什么不敢。”
汤于彗浑身猛烈地一颤,他难以置信地回头,而康赭就他的站在身后。
康赭一言不发地看着汤于彗,他又变成山了,目光又静又沉,像云在峰顶聚散无期,如河流在山脚宁谧包围。他有汤于彗看得懂的骄傲,也有汤于彗看不懂的漠然,但与从前都唯一不同的是——
他眼里的面孔第一次被点亮了。
康赭抓着汤于彗的手还没松开,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沉着声音道:“汤于彗,三次了。”
汤于彗胆怯又茫然地看着他,康赭却没有再放过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眼睛不要命一样地弯着,那甜第一次剥开外壳,分毫毕现地呈在了汤于彗面前。
康赭道:“给你一次机会听真话,你听吗?”
汤于彗愣愣地道:“什么?”
康赭仍然笑着,依旧是又薄又轻的,但是不再那么远了。
他说:“不想让你走。”
又把汤于彗拉近了一点,靠在他的耳边,学着汤于彗的语气道:“真的。”
第40章 日复一日的梦想
真的。
真的。
汤于彗脑袋放空地站在原地,心里的波涛起起伏伏,一层一层地卷走那些褪色的记忆,又一潮接着一潮地漫过了他。
而在这涌动的阵阵心跳深处,光阴是一杯诚实的海水,曾经那些求而不得都是咸的、苦涩的,可现在待水位下降,浪潮退去,灵魂就顺从地发出了安抚后的喟叹。
汤于彗安安全全地站在骇浪的心潮中央,平静地听着胸腔共鸣出幸福的巨大回声。
爱而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过程呢?
是单向的疯狂,痊愈不了的疾病,越靠近就越觉得远,无论怎么样就是忘不掉的日日月月。
是美好的救赎、遥远的梦想。是追求、万里的奔赴。是两人之间横亘着永远无法跨过的距离。是雪山的新雪、离别的眼泪,每一块从自习室路过的云都让人想起那些千里之外的山峰和河流。
汤于彗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说过“给我吧”、“我想要”、“为了我”这样的话。
但康赭明白,他一直都明白。他什么都明白。
我想要。我真的想要。
如果心声能够被听见,汤于彗希望此刻自己诚实的渴望不要叫得那么大声。
他抱住了康赭,像抱住了自己人生的另外一部分。
汤于彗又想流泪了,但又觉得真的很丢人。他总是在哭,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爱得软弱,爱得凄惨,爱得笨得不了,爱得这么难看。
但是康赭把拇指抵在了他的眼眶下面,很轻地跟他说“别哭”,让汤于彗变成了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小兽,在对视的一瞬间除了惊奇的颤抖,还有新生的、蓬勃的向往和渴望。
汤于彗只能毫无办法地闭上眼睛,让眼泪从缝隙中滑下来。
客车站虽然人不多,但也有不少人停下来看着这里。
康赭从不在乎别人的视线,但是他不想让汤于彗被这样看着,特别还是他在哭的时候。
康赭微微用了一点力,让汤于彗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前,用外套挡住了他的脸,轻轻地从他雪白的脖颈间往下抚摸,就像是真的在安慰一只小兽那样。
过了一会儿后,汤于彗红着眼睛抬起头,声音闷闷的,还带着鼻音:“你说三次是什么意思?”
康赭放在他背后抚摸的手很轻地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后,在汤于彗抬起头重新看向他的时候,他才道:“你有没有觉得三在平常人的观念里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数字,像某种限制?”
汤于彗没太听懂茫然地道:“为什么?”
“因为一次两次好像还在一个很好接受的范围内,”康赭道,“但是三次就不同,三次意味着过分了,超出了某种限制。”
汤于彗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康赭想说什么,但是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起来。
康赭低下头,沉默地、深深地看着汤于彗,过了很久才道:“我知道在我放弃以后,你仍然朝我奔向了三次,而这像我心里的一条线,意味着你也救了我三次。”
汤于彗蓦地抬起头来。
等候厅里人来人往,杂音熙攘,而康赭站在这里,稀释了人潮和空气的密度,让汤于彗觉得周围是云、冰川、雪山,而他站在世界的一片蓝中央。
“我跟你说过,”康赭往前凑了一点,用鼻尖和汤于彗相抵,“我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也什么都不太想要。”
“但我也带你爬过那一座山,我一直觉得我不能离开那里,也不能爱人,因为那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我有我应该在的地方。”
康赭专注地看着汤于彗,眼睛里像是有雾气,那是冷水的蓝在过度高温,冰山融化成人类眼中的水汽。
他轻轻地对着汤于彗道:“可你救了我,三次,我觉得足以被原谅了。”
汤于彗抓在康赭背后的手猛地一紧。
“不能原谅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了。”康赭看着他笑了笑,低下头凑近,旁若无人地亲了亲汤于彗的眼睛,“对不起,让你跑了这么多次。”
汤于彗不知道说什么,他的大脑像是一瞬间停止了运转。
康赭从来没有像这样怜惜一样地亲过他,就好像是神明突然低下头来,看见了一直仰望他的信徒。
汤于彗的心跳得涨满了整个胸腔,突如其来的巨大悸动让他红了脸,只能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关系,不多。”
“不,”康赭笑了笑,“真的很多了。”
他摸了摸汤于彗的头,仿佛很珍惜,也仿佛再也不会放手了一样。
“所以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奔向你。”
第41章 若光里
康赭说自己在成都无处可去,就硬是跟着汤于彗又回到了公寓。
天已经全黑了,落地窗外的雪山已经不再是爱人用来攻讦和伤害的工具,而是化作沉默的黑影,在数百公里外的月色下静静地过风、落雪,温柔地看着所有把它当作梦想的人。
汤于彗在厨房给康赭倒水,绷着一根神经,从头到脚都麻麻酥酥的。
虽然他和几个小时前一样紧张,但是这次却是因为不同的理由了。
“你能不能不要站在这里?”汤于彗回过身,有点头疼地道。
康赭抱着手臂,靠在冰箱前面,闻言恹恹地抬头看了一眼,“为什么?我想看你啊。”
心猛地一悸,汤于彗呆呆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果然无论是诚实还是不诚实的康赭果然都很难对付,喜不喜欢汤于彗根本不是他的限定词,但现在这个康赭显然更要人命。
汤于彗只能硬着头皮倒水,而突然想到什么,手一顿,转过身去问道:“你刚刚在车站,为什么说是三次?有这么多吗?”
暧昧的空气很短暂地凝了一瞬,康赭收起漫不经心的打量,站直了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汤于彗不近不远的一个距离,像是要吻他了,但又不那么够。
康赭的嘴角很轻巧地一弯,“你确定想知道吗?”
汤于彗被他的气息包围,脸有点红,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康赭就往前走了一步,不再那样甜甜地笑了。
他的眼神严肃起来,声音仿佛也是沉的,敲在汤于彗的鼓膜上,“我知道你来成都了,而且那个想问的问题我也知道了答案。这是一次,对吗?”
汤于彗细细地嗯了一声,康赭就往前又走近了一步。
他的脸快要碰到汤于彗了,呼吸都拂到他的脸上,从这个距离能清楚地看到汤于彗垂着的扑簌颤抖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