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怕我(61)

最是温柔人,最懂得温柔刀。

她给过你知书达理,她也往你心口上捅过血窟窿。

莫戈是莫伟明一辈子的伤痛。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有个引发全世界父母恐慌的病症,叫作小儿麻痹症,也称作脊髓灰质炎病毒。

莫戈便是小儿麻痹症的受害者。

在上世纪不太发达的医疗水平下,莫戈是幸存者,可她又是不幸的。她留下了很多后遗症,脑部发育迟缓,不能像同龄孩子一样上学念书,稍微缓了两年,她开始变得敏感又自卑。

后来,日渐低沉的情绪压制下,她的精神出了点儿问题,时而清醒,时而又糊涂。

但莫伟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莫戈她也会喜欢上男人。而她喜欢的不是别人,正是楼下周老头的儿子周泽溢。

周泽溢生得俊朗,眉浓眼深邃,腿长个又高。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确实是小姑娘心头的朱砂痣。

其实也不该难猜的。

莫戈比周泽溢小两岁,周泽溢可怜她疯疯癫癫的,一直都挺照顾着她。

只是,谁会喜欢上一个疯子呢?

周泽溢自然不可能爱上莫戈。

他娶了董雪霁。

周泽溢和董雪霁的婚礼是在榕树巷,也就是周老头现在住的这套房子里办的。婚房自然也布置在这套房子里。

那天,榕树巷街头热闹,街坊邻居都来捧场吃喜酒。情绪高昂,谁也没有注意到疯丫头莫戈不见了。

莫伟明贪了酒,自然也没顾得上莫戈。

宾客散尽。

谁又能想到,周泽溢和董雪霁小夫妻回房间休息时,莫戈脱光了衣服,正躺在人家婚床上,笑着说要跟周泽溢生孩子。

那年代保守,新婚小夫妻,连对方的身子都没见过,哪见过这种阵势?又怎么能接受一个光条条的女人躺在他们新婚的婚床之上?

为了顾及莫戈的名声,老邻居的面子,周泽溢和董雪霁冷静之后,又商量了下,最终选择了对这件事情保持缄默。

董雪霁甚至帮莫戈穿好衣服,夫妻二人还好意领着人给送回去了。

董雪霁说的是真是假,莫伟明无从考量。但他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里,莫戈发病时,喊得都是泽溢哥哥。

周泽溢和董雪霁婚后三个月,那个大雪纷飞的冬至,莫戈捡了个雪孩子回来,开心地说:“这是她和泽溢哥哥的孩子。”

那之后,她发病的时候,情绪只会对着那捡来的孩子,也不会再提泽溢哥哥。

*

董雪霁在电话里头朝着莫伟明哽咽着,新婚那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颗横生的刺一样,扎在她和周泽溢心里。扎在漫长的岁月里。

每每他们想要过一过夫妻生活的时候,脑海里便会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横在他们中间。

所有的兴致,便索然无味。

后来,他们以为有个孩子会好一些。尝试了一些方法,隔年七月,周珩出生。

但孩子出生以后,并没有能够改变这种心里膈应,终是过了九年无性婚姻。

他们离婚了。

董雪霁说,婚姻走到尽头,她一点儿也没有怪过周泽溢。但从那之后,周泽溢背井离乡,在几千公里外重组家庭,再也没有回过榕树巷。

莫伟明从来没有想过,董雪霁和周泽溢的婚姻破裂,他们老莫家其实是罪魁祸首。

但事情过于震惊,莫伟明实在难以接受,他无法接受是因为自己贪杯,没看住女儿,毁了一个家庭。

莫伟明失了风度,对着董雪霁骂骂咧咧,最终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他甚至固执地怪罪是周泽溢先去招惹了莫戈。谁让他总一副邻家哥哥的好人模样?

......

隔天,七斤从同学家回来。

莫伟明听到周珩提出跟孙女儿分了手,就更气得不清。没控制住情绪,把周远山、周泽溢和周珩全骂了一通。

姓周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从那以后,原本两个什么都聊的投缘老头,只剩下了一个在漫骂,一个在做梦。

莫伟明有时候觉得周老头儿这样也挺好的,一辈子活得没心没肺,不会因为儿子不回来就发脾气。也不会因为一个上好的家庭支离而暴躁。

只是偶尔唉声叹气,儿孙自有儿孙福。

相较之下,莫伟明觉得自己想得太多。

九年前,他没有告诉七斤真相,是因为他没办法接受董雪霁电话里残酷的事实。

他心存了侥幸,孩子们还年轻,择偶的机会还很多,并不一定会坚持彼此。

九年后,他没有告诉七斤真相,是因为他又心存了侥幸,既然当年被莫戈灌酒一事并没有给周珩带来不可逆的伤害,周珩也表示对父母那辈的事不在意。那么少一个人烦恼总是好的。

可事实是,不能摄入过多的酒精,就是对周珩的一个不可逆转的伤害。而莫戈也确实把周珩当做周泽溢说了些疯言疯语。

……

董雪霁的话时隔了九年,再次浮现在莫伟明的脑海里。他不希望周珩和莫琪瑾的婚姻也像周泽溢和董雪霁一样,有着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悲剧可以避免。

恩怨可以化解。

但牵扯却是羁绊不断。

这件事情,七斤有知情权。

所以,他选择了对孙女儿全盘托出。

至于孩子们的婚事,他让孩子们自己考虑好了,再去做决定。

周老头儿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

尽管他对此事也是一本糊涂账。

......

莫琪瑾垂睫推算了一下时间线。那晚她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了好久,直到杨诺赶过来。

直到今天,她已经忘记了,她有没有问杨诺为什么会突然折返。

但她仍记得,那个夜晚,没有风,很热。

睫毛沾染汗珠,模糊了视野。

她在空荡的交车里,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窗外的路灯又昏又黄,榕树巷渐渐在视野里远去。

恍惚中,她似乎也看到了周珩的背影。他穿着黑色的棉质T恤,肩背弯出了寂寞和孤独的弧度,步子很慢,在空寂无人的榕树下艰难往前,直至和黑夜融为一体。

莫琪瑾一直以为那是幻象。

是因为她难以接受和周珩分手的事实,产生的幻觉。

满脑子都是他,满脑子都是幻想。

但,也许不是。

*

消化完当年的事情以及上一辈的恩怨后,莫琪瑾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脑袋有些眩晕。

站在窗边,冷风刮进来,吹着她的短发愈渐凌乱。

指尖泛了凉意,又僵又麻。

如尖锥穿刺过心头肉,鲜血淋漓。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如何来描述她的心情,愧疚和自责像一张捕鱼的网,将她困住,鱼网收紧,越来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

这些年,周珩一个人守着这些支离破碎的秘密,而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这些年,他一定过得很不好。

人生有很多意外,有很多无厘头。

情路坎坷才算是轰轰烈烈,爱过一场。

烙在彼此心里,不被磨灭的都不过是爱而不得。

又或是失而复得。

上帝喜欢从他的视角去给年轻情侣制造麻烦,给他们过于平坦的爱情之旅,添油加醋。

只是上帝时而也顽皮,爱捉弄人。

这一捉弄,就是十载春秋。

如果那天莫琪瑾带着手机出门,如果那天爷爷没有加班,或者护工阿姨没有请那一小时的假......

如果母亲没有把周珩当作周泽溢,如果周珩不像他的父母那样善良......

又或者,莫琪瑾曾在某个周珩给她手臂上涂抹药膏的时候,告诉他,她母亲发病的时候,如何把她哄进房间,如何把她关起来......

但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一个时间点上的小小差错,足够改变两个人一生的轨迹。

幸运的是,九年。

不是,是十七年。

莫琪瑾从十岁到二十七岁,从懵懂到成熟,从恬静到知性,她都只爱过周珩。

他在的、或他不在的日子里,她用全心全意爱过的人都只是他。

她也曾经以为,她这一生,用尽全部力气去爱过一个人,从踌躇满志到心灰意冷,失去的是再爱上别的男人的能力。

其实不是。

她只是,这一生只学会了爱他一个人。

从前有人说过她傻,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但今天,她庆幸不曾动过换棵树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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