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就站在二楼,垂着眼看她。
她今天穿了件粉色连帽卫衣,袖子很长, 自然垂落的时候可以遮住指尖。
还在学生时代的时候,她的手就总喜欢缩在袖子里,牵她手的时候,就只能勾住指尖的一小节。
随着莫琪瑾走进楼道, 消失在周珩的视线里,他扯着唇角,哂笑了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是一点儿也没有变,仍是一副讨长辈喜欢的乖顺模样。
同样注意到莫琪瑾已经上楼的周爷爷,把脑袋探出窗外,仰面朝上看, 阳光照射下,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对着三楼紧闭的玻璃窗,挤着眉毛弄着眼:“那让我也来听听。”
他这姿态略显猥琐了些。
这要是再举个望远镜,他这行为可就构成偷窥了,人可能得报警!
周爷爷竖起耳朵,集中精神听了好一会儿,才从窗外收回发酸的脖子发出疑问:“这、这也听不到啊。”
周珩站在他旁边抱着胸,长身玉立, 拇指摁着胳膊内侧,视线垂落在楼下的那棵老榕树上,看上去就像对听墙根这事儿比较佛系。
他淡声提醒道:“你戴助听器了吗?”
周爷爷这才伸手掏了掏耳朵,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没有!”
说完,他便又扯着嗓子大喊:“小孙,我的助听器呢?”
喊了半天,也没见保姆孙姐回应他。
他又扭头问周珩:“小孙呢?”
周珩迈开长腿,往房间里走,懒懒应了声:“买菜。”
“哦。”周爷爷终于想起来,小孙被他使唤出去买菜招待他的大孙子了。
周珩从周爷爷的床头找到了助听器,又折回阳台,把助听器递给他后,仍保持着刚才的挺拔站姿。
周爷爷戴上助听器后,重新把头伸出窗外,听了好一会儿,又问:“咦,阿珩,我戴了助听器,怎么还是听不到?”
周珩曲起的手臂收回来,指着楼上的窗户平静道:“这不没开窗了么?”
周爷爷捏着发酸的脖子,瞪他一眼:“那你怎么不早说?”
周珩懒倦倦地说:“万一助听器能穿墙。”
周老头:“......”
因为听不到楼上的动静,周爷爷插着腰有些生气。眼珠子转了几转,他灵机一动,开始扯着嗓子唱起了【天仙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
“颜”字还没唱完,三楼的窗户便被人推开,紧接着楼上莫老头那张严肃脸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莫老头最讨厌的就是周老头唱【天仙配】。因为从前两个孩子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天天大清早扯着嗓子唱。
后来俩孩子好不容易分开了,他也终于从黄梅戏换成了京剧,唱点个搞革命打鬼子的热血剧目。
时隔多年,他这突然又唱起【天仙配】,就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一样,让莫老头既上头又上火。
莫老头弯着腰,怒视楼下。
见目的达到,周爷爷笑着招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消音。”
说完,他对着板着脸的莫老头,捏着右手拇指和食指,沿着唇角,自左往右,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三楼莫老头也没跟他计较,哼了声就收回了脑袋。
但......他家阳台的窗户也没有关上!!!
周爷爷朝着周珩抛了个爷孙之间联络感情的媚眼,用气音道:“我厉害不?”
周珩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手指刮蹭了下下颌角,轻点了下头,并“嗯”了一声。
事实上,助听器的穿透力真的强。
起初莫琪瑾和莫老头对话的声音还比较小,周珩对他们对话的内容全靠爷爷转述。
不过,随着话题内容往他身上扯,三楼莫老头渐渐拔高了嗓门,周珩自己也能听得很清晰。
“他一个吃软饭的,你一正经姑娘,长相端正,咱们不说找个条件多好的,但找个有上进心的总没问题吧。”
世界安静了。
周珩挠挠耳根,开始怀疑人生。
他怀疑自己这“吃软饭”的策略是不是哪儿出了点问题?
周爷爷转述起莫琪瑾的话:“你梦中情人说,‘阿珩他,吃软饭的对象就是我’。”
周珩眉心一跳。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心里产生出自己果真一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既视感。
但很快那种感觉又被莫老头拍桌子的声音震慑住:“阿什么珩?他有名字的,你就叫他‘楼下那小子’。”
周珩:“......”
他这会儿也有点好奇莫琪瑾会怎么接话。
听了一会儿,爷爷转过头来对他说:“你梦中情人没讲话,应该还是站在你这边的。”
可能是因为沉默的缘故,那头莫老头可能也缓和过来情绪,降低了讲话分贝。
隐隐约约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莫琪瑾的声音却也稍微大了一点点,刚好能被周珩听到。
“爷爷,我不喜欢宫玉春,我不喜欢别人。”
莫爷爷又被她气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拍桌子的声音:“不喜欢别人?就喜欢楼下那小子?想跟楼下那小子结婚?你想都不要想,绝对不可能。”
“你想嫁给那小子?那你怎么不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哼。”
莫琪瑾同他讲道理,也有点儿哄老小孩儿的语气在里面:“可是爷爷,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赶紧结婚吗?”
“我是希望你赶紧结婚,但不是跟楼下那小子结。如果你要跟楼下那小子结,那我老头子,宁愿你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莫琪瑾有些沮丧:“爷爷,你别这样。”
莫老头缓和了语气,但话语中没有一丝妥协:“七斤啊,你当爷爷蛮横也好,不讲理也行。总之,你想跟楼下那小子结婚是不可能的。”
想到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敢背着我拿户口本,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话题到这里,楼上便陷入了沉默。
整栋楼开始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楼下买菜半路相遇的两个熟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各自往家去。
伴随着一两声电动车“滴滴滴”的喇叭声,以及远处汽车喇叭的一道长鸣。
周爷爷听墙根听了个完整的,比周珩还要清楚莫老头和七斤的对话内容。
他头一次发现了听人墙根的乐趣,有点儿欣喜。欣喜过了头,他愉快地扔掉了助听器。
有听力障碍的患者一旦摘下助听器,就不太能调节好自己讲话的音量,总觉得别人和他一样是有听力障碍的。
周爷爷这会儿便以为周珩也是聋的。
于是,他扯着嗓子眉飞色舞、幸灾乐祸:“阿珩啊,你不知道,那个宫玉春我见过,是个秃头。”
周珩嘴角带着笑意,语气轻松:“我知道。”
“你知道?”
“见过。”
“大孙子,你自信点。他没有你长得帅。我要是七斤,我也选你。”这通听来的墙根,信息量太大,还都是些称心如意的发展,周老头喜形于色:“所以,你真的要结婚了吗?跟你的梦中情人踏上婚姻这条不归路?”
他声音太大,但说出来的话倒是挺顺耳,周珩揉了揉耳根,下巴稍抬,意有所指:“这不有路障么?”
“一个小小的路障。”周爷爷迷汁自信地拍起了胸脯:“爷爷帮你挪开好了。”
头顶闪过一个发着金光的小灯泡,周爷爷想了个绝妙的好主意:“不如先斩后奏。”
“生米煮成熟饭,他不应也得应。”
周珩:“......”
周珩阖了下眼睑,淡声道:“我不想这样。”
*
虽然周爷爷只是开了个玩笑,周珩也明确拒绝了,但楼上莫老头还是有被气到哆嗦。
二楼绞尽脑汁听了三楼的墙根,三楼不想听但也听完整了二楼的对话。
莫老头闷声胸口的一堵怨气在阳台处接了一桶水,莫琪瑾并没有经历过他的泼水事件,这会儿只莫名:“爷爷,你接水干嘛?”
莫老头只是哼了一声,并未解释自己的行为。
直到——
“你说的是人话吗?啊?还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
伴随着莫老头气得跳脚的骂人话,还有头顶倾覆而来的一桶凉水。
以及莫琪瑾瞪着杏眼的一声震惊:“爷爷,不可以。”
周珩以前和莫琪瑾玩过反应力游戏,总赢。时隔多年,他这能力倒是不减反增,只可惜,莫琪瑾提示得太晚了,他只能够勉强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