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啊,诈尸了!
哦不对,他还没死。
我的手还握在箭杆上,全然没反应过来,被他身子一拉一拽,似乎将那箭……往他身体里怼地更深了……
他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双目凛然,未发出一点声音。
我也安静如一只被割了嗓子的鸡,犹在我已成武林名宿的飘飘然、将军伸直着胳膊“诈尸”的恐惧以及我可能无意间大仇已报的茫然间无所适从。
这静谧持续了不知多久,我听见身侧传来嘀嗒嘀嗒的水声。
这声音好生耳熟,不觉让我想起往事,在那些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里,我爹常常闲来无事,一边剔着牙,一边把还穿着开裆裤的小蚂蚱叫到跟前,给他讲怎么剖人心肝、怎么剥人皮的故事。
小蚂蚱那开裆裤底下滴滴哒哒发出的声音,就和眼下这声音很像。
莫非我,一代武林豪杰,被……吓尿裤子了?
脑中蹦出这个念头之时,我立刻高瞻远瞩地想到了善后之计。
我是要在江湖上做大侠的人,这等成名前的窘事,往后若是传出去了,我在江湖上可怎么立威?
他日我坐到武林盟主的位置上,绿林好汉指不定会在底下怎么“嘘”声阵阵,更有可能会给我起个“尿裤侠”之类的名号。
不成,绝计不成。我是个很爱惜羽毛的人,这等隐患,需得尽早扼杀在摇篮里。
譬如此刻。
对不住了将军,今日见到我观音寨燕九侠这等窘状的人,都得死。
正暗自咬紧牙关、思忖如何解决我有生以来面临的最大的名誉危机时,一直紧抿着唇的将军忽然发了话:“燕小九你虎吗?不会帮个忙?!”
帮忙?帮啥子忙?
我顺着将军的目光下意识一回头,才发现随着那声音滴下来的并不是我燕小九的尿,而是殷红的血。
是将军的血。
将军的手握在匕首的刃口上,那匕首握在屋主妇人手中,而刃尖,应当是正对着……
我的后脑勺。
我愣了一瞬,抬手急点那妇人手腕,妇人腕子脱力,匕首“哐当”一声随着将军的血落到地上。
将军早在我抬手的瞬间松了手。我们在一个帐下住了两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手上劲力一松,他半撑着的身子似亦脱了力,重重往那硬床板上摔去,发出闷闷的一声、似我爹拿烧火棍揍我时的沉响。
因而我感同身受,觉得胸口什么地方仿佛亦挨了一记闷棍。
我无暇多顾,脚尖一挑,将那匕首挑到手中,匕首上血仍是温热的,我轻轻拿手指擦拭了擦,掀起眼皮冷冷觑了觑妇人。
这眼神我私底下练了很久。将军每回审犯人都是这样的眼神,只要他这眼风一扫过,那犯人立刻被吓得哆哆嗦嗦的。
我是要做领袖的人,在外考察两年多,先进经验总要带点回去。
我仔细琢磨过了,这眼神的要诀在于漫不经心的冷。注意,是漫不经心。要跟我爹那样,一见人就恶狠狠地瞪着,除了能吓着小蚂蚱那种小孩,对于成人来说,反而效果不佳。
这就好比江湖有个传奇人物叫小李飞刀,据说刀无虚发,但真正见过他飞刀的人没几个。
有时候传说比实际更吓人。
而微笑比耷拉着眉毛耷拉着嘴更可怖。
但这一点,将军没教,鉴于我之前悟三十六路霸王枪的失败经验,我还是没有太过冒进,免得步子跨地太大一下子扯着了裆。
我将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刀尖对着那妇人:“为什么要杀我?”
那妇人前一刻还在颤抖,真见刀尖那一点寒芒对着自己,反而一咬牙,冷静下来,微仰起脖子:“要杀就杀,少这么多废话!”
嘿!明明是你要杀我,怎么反倒弄得我像个恶霸?!
你倒是挺会往道德高地上爬啊!
我一口气噎在胸口,口气更加不善,刀尖更往前进了一寸:“说不说!”一进门我就看出来这妇人一点功夫都没有,但凡有点功夫,就我方才给将军拔箭那个神游太虚的当口,她早能切我个七八回了。
没功夫还这么横!
我终于有点体会将军两年前看到我时的心情了。
这一喝再喝之下反而失了说一不二的气势,那妇人斜睨刀尖,冷笑一声,连话都不说了。
一而衰再而竭,嘿,这乡野村妇都懂兵法了!
岂有此理,你信不信我……
……她显然不信。
一个连功夫都没有的村妇,我总不能真话都不问清楚就杀了她。将军当年端了我观音寨,也还是给老弱妇孺留下了条活路。
不知是不是在他帐下太久,我连这等事上都开始受他影响。
正兀自踟蹰着,身后的将军忽然虚弱开了口:“你这家中似乎还有个男孩……”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一落,我眼见着那妇人狠狠哆嗦了一下。
“燕小九!”
“在!”
然而,将军还未来得及真吩咐下来,那妇人已扑通一声跪下:“军爷恕罪,民妇是猪油蒙了心,民妇死不足惜,只求军爷大恩大德,放过我家孩儿!民妇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将军已十分虚弱,眸光向我瞥了一眼,我立刻会意,开始发挥一个喽啰的余热:“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妇人沉默许久,终于道:“民妇夫家两年多年被军爷抓走,至今生死未卜,听村头鲁三说,他早已死在了前年的懒川寨一役。民妇想……想为他报仇!”
懒川寨一役打得是漠北人,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去杀漠北人啊,砍我做什么?
我心中嘀咕,还未来得及出口,却听得将军吊着一口半死不活的气,断断续续问:“你夫君……叫什么?”
真是劳碌命。都这副半人不鬼的样子了,还摆那两军谈判的架势。
问个话而已,我不会吗?
然而两人几番对答下来,我发现我的确不会。
“民妇夫君姓邱,叫邱食味。”
将军目光淡淡环视屋内,见屋角摆着几个招子,问:“家中原先可是支摊卖吃食的?”
妇人一怔,点头道:“正是。夫家原本世代经营饭铺,夫君被抓走后,小铺难以为继,只好关了张。”
将军颔首,又问:“那来抓你夫君的兵穿的可是红衣灰甲?”
夫人略略想了想,虽不明其意,还是应了个“是”。
将军道:“你不必担心,你夫君没死。现下正在萧将军帐下三二七营中,此刻正驻扎在西北面的石峰山和盘狮山山口,易守难攻,不会轻易有事。”
妇人眸光霍然一亮:“军爷此话当真?”
我虽不知道将军怎么知道这些的,但这种当口,还是分得清形势,连忙附和道:“当然当真!你眼前的这位可是陆家军统帅陆将军!”
妇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将军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望着妇人。须臾,我看到妇人眼中的狐疑淡了下去。
这特么……
长的好看的男人会骗人啊摔!
我很想提醒妇人,但理智告诉我,我不能。
将军说完这些话后,体力实在已经透支,眼神轻飘飘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长了一瞬,唇边浮起一个诡异的笑,晕了过去。
那妇人见状,一下子变得比我还紧张,倏地站起来,连声喊:“将军!陆将军!”
我将出口的喊声一刹那被卡在了喉咙口,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
无奈苦笑一声——世人,你的名字叫愚昧,竟会如此轻易被皮囊所迷惑。
我就不会。
我还喜欢他的功夫和钱袋子。
如果我们不是仇人的话。
望着面前薄瓷般的面庞,我百感交集,忍不住伸出手,做了一件良久以来我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拍了拍将军的脸。
真是……好生细滑。
我忽然觉得心中信任的屋子塌了一个角——这厮定是还藏着别的护肤药膏未与我分享。
罢了罢了,都是半条腿踏上黄泉的人了,还与他计较什么。
想着,我轻叹一声,手中狠狠一蓄力,拔出了那半截残箭。
将军昏迷中痛的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皱,额上大汗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越写越长了~~但写沙雕真是好开心啊~~
这篇所有可能看起来的虐都是女主一腔热血的自以为是和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