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九,你怎么如此狼心狗肺!”马德接过砍来的两刀,怒吼道。
我这种危机关头跳出来救你,你说我狼心狗肺?
他这一吼,我也怒了:“我燕小九这么怕死还跳出来救你,你说我狼心狗肺!你才狼心狗肺,你不知好歹!”
这句话出口,我愣了一下,马德也愣了一下。
“不知好歹”四个字,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那一场比试之后马德也骂过我“不知好歹”。我的不知好歹,相对的是将军。
我知道这两年多以来,将军对我绝对没的说。但他,是我的仇人。
很多个夜晚,从小树林回来,摸着鼓鼓饱胀的肚子,我的心底都不禁生出一点迷茫。他对我这么好,我以后该怎么杀他?
当然,能不能杀得了还是两说。不过我从小就有深思远虑的优点,我养的老母鸡下第一个鸡蛋的那天,我就捧着那颗蛋满太行山跑,为我未来的养鸡场选一个得天独厚的场址。
是以那时,我每天都要对自己进行这么一番灵魂拷问。后来一度,我真的动摇了。算了算了,要么我还是回山吧。
他是兵我是匪。我们本来就势不两立。就跟我们和漠北人一样。战场上碰到了,拼一场,各负死伤;这么巴巴上门单挑报仇,显得我境界多低。
而且他愿意跟我单挑那是他格调高,他要想捏死我,不是一句话的事?
就在我不坚定的意志摇摇欲坠的那一阵,我梦到了屠三斤。
这两年如一场大梦,我幡然醒来。果然,具体的好也需要具体的恶才能冲抵。
自此,我每日都会提醒自己,他是我的敌人。
可他对我具体的好越来也多,那具体的恶却没有再长……
马德被我一句话惊到,愣怔之后,认真道:“燕小九,我马德此生有你这样的兄弟,已然死而无憾。但我死无事,将军性命关系千军万马,关系我大盛国运,就算我求你,你把他带出去。”
“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一个小土匪,听不懂国运之类的话!”我正专心杀敌,他东一句西一句地搅的我心乱,没好气地回应:“少废话,我们一起冲杀出去!”
马德稍稍沉默,道:“小九,你能来救我我感激不尽,此番恩情来生再报。你快走吧,我就是死,也要护着将军。”
嘿,还来起寻死觅活这套了,真出息。将军,你快醒来看看,你的兵都成什么德行了。
“马德,你也知道我和将军有仇。你把他交给我,就不怕我带他逃出去之后反而结果了他吗?”
马德一笑:“燕小九,你不会的。”
他那一笑跟拈花观音一样,笑得我心里发毛。我实在受不了这么个糙老汉忽然笑得娘里娘气的,转过脸。
漠北兵又冲上来,我一枪搠穿一个人的胸膛。
因为离的近,血喷洒出来,溅在我……和身边将军的脸上。
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颜色。茫茫苍白中一点红,让我想起了他校场上的那件白袍,和白袍肩头绽放的血色。
“燕小九,我求你了。”马德也搠杀两个冲上来的漠北兵,又说了一遍。我一开始突如其来的气势给漠北人所带来的的震撼已慢慢减弱。漠北人见我们似乎仍双拳难敌四手,又渐渐包围上来,圈子越围越小……
虽然我此刻仍勉强能够抵挡,但这么车轮战下来我迟早会耗尽体力,耗死在这个包围圈内。
我看了一眼马德,他已然报了必死的决心,招招不留后路,往死里搠。当初从校场上下来,是他告诉我我那打法漏洞百出的,但此刻,他还是用上了我那漏洞百出的凶恶打法。
我若是走了,马德必死无疑。我若是不走,我和马德都必死无疑。
哦,还有马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将军。
“燕小九,带将军走!”马德几乎是在嘶喊。我看到他杀的血红的双眼,那双眼里充满了绝望,像野兽在穷途末路时的殊死挣扎。
我未握枪的手攥了攥,另一只手一枪凌厉横扫,逼地欲进攻的漠北人连退数步。继而一个鹞子翻身上马,倒持□□连连下搠:“马校尉,开路!”
马德听到我的声音,浑身一震,跟着却放松一笑:“得令!”
我驾马冲奔出去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马德那糙糙的笑。这样才对嘛,糙汉就要有糙汉的笑法,没事学什么阴恻恻的笑。
我感觉到一滴水滴在自己手背上。
天空一片晴好,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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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驾马一路慌不择路的狂奔,身后漠北人乌拉怪叫数声,开始放箭。我感觉到箭落在我数丈以外的位置,成了强弩之末。
然而几箭之后,我忽然听到一声轰鸣。我无暇后顾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劲的打马。猎猎寒风刮过我的脸,我却仍在出汗。我知道自己衣衫都湿透了,手心也是一片糯湿,身上仍有数个伤口在往外冒着血,我却一刻也不敢停。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意识到,漠北人没有追过来。马德完成了他最后的使命,我想他最后一定去的很骄傲。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在遥遥可以望见一点炊烟的时候,我弃了马。
我将马赶向相反的方向,拖着将军,藏入山中。将军肩头的羽箭已经被我折断,但那根箭还插在他身体里。我给他喂了止血的药,又简单在他别的伤口上外敷了些药,并将马兜里唯一的一点水喂给了他。等到天黑了以后,我才从山里走出来,拖着他,走向那座村庄。
我敲开了村口的一户人家,一个妇人出来应门,见我们满身是血,吓地立刻要把门关上。我眼疾手快地抵住门,掏出把匕首:“让我们进去,不然杀你全家。”
那妇人吓地哆哆嗦嗦开了门。我又找回了久违的当土匪的感觉。
很是快意。
妇人寡居在家,家中只有一男孩,已经睡了。她将我们让进屋之后,仍在哆哆嗦嗦。我让她给我们打一碗水,她抖掉了半碗。我终于忍不住和她说了实话:“我们是北疆的大盛兵,在途中遇到了漠北人,受了伤。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借住两宿养养伤,等他好些了我们就走。”我从将军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她。
“军爷?”那妇人听我们这么说,很快冷静了下来。
我点点头。
我请妇人给我们打点热水来,我要给将军拔箭。
我宽下他铠甲,撕开他肩头中衣,看到他肩上伤口,不由怔了一瞬。那里有两道伤口,一半重叠在一起。一个新鲜伤口插着根箭;其下压着另一道伤口,已然愈合,结着一道红红的拇指长的疤,看起来似乎还未完全好透。
那是我当日校场上匕首留下的。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将军仍在昏迷中。脸上的血渍已被我擦洗干净。整张脸苍白的像一张纸,连嘴唇都泛着白。
此刻的他,脆弱地像我爹抢来的青瓷花瓶。我稍不留神,就碎了。
我要是现在杀他报仇,比摔那青瓷花瓶还不费劲。但是我答应了马德,我费大劲把他救出来,不是为了干这么脱裤子放屁的事。
我要报仇,但不是现在。
观音寨中的兄弟是我兄弟。马德也是。
第6章 小土匪救人
我手握到那断了一半的箭杆子上,微微颤抖。我这一使劲,很有可能,往后连仇都不用报了。
盘桓在心头两三年的执念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告结,就好像蓄满了力呀呀冲向对方结果发现只是个稻草人。
说不怅然若失是假的。
我前面说过,我一直有深谋远虑的优点。在将军还未咽气之前我就已经开始为我报仇事业的不完满谢幕感到惋惜了。
否则,何以解释我现在心头闷闷胀胀的情绪?
我不是书生,我不会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我连思/春都不会,更别说伤春。
我手中开始蓄力,手心有些出汗——我想我的武艺大概又精进了一层,掌心都能逼出内力了。那些汗珠,就是我内力的结晶。
一分钱一分货,将军说镇上十五文两本的武功秘籍都是懵人的玩意儿,我这二十五文买的,定与他们有天壤之别。
我,才是武学正统。
想到这,我胸中不由一阵激荡,握箭杆的手都稳了许多。正待做出关键一拔,昏昏睡了一路的将军忽然一睁眼,就在我还在愣怔,和他大眼瞪小眼,啊不,大眼瞪大眼的瞬间,他突闪电般地向我身后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