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发丝自前额垂下来,挡住小半张脸。
这模样,孱弱中透着一丝坚强,坚强中透着一丝倔强,倔强中透着一丝温润,温润中透着一丝……
我书读得少,别为难我了。
总之,就是一张丰富多彩、包罗万象、充满故事的脸。
“兀那书生,你怎么回事?!”
哦,对!将军这样子丝毫不再像个武将,像极了一位酸不拉几的书生。
将军又轻咳两声,娓娓道:“小生家贫,又逢战乱,生活难以为继,蒙娘子不弃,相携来投奔舅家……小生不愿娘子被舅家看不起,便想着上山打些野味,算作一份见面礼,谁知……”
边说边深情款款的凝望我。我好容易才忍住颤栗,不让人看出浑身的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了!”好在这位官兵体察到了我的疾苦,适时叫停了他。摊开手中一副画像,对着将军看了两眼,和旁边士兵讨论道:“我看不像,陆惊弦可是大盛战神,怎么可能怂成这鸟样!而且说跑的时候是两个人,还有一个亲兵,是你你敢把咱们将军抛下自个逃?”
怂?
嘿嘿,年轻人,出门前爹妈忘记告诉你,要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了吧。
我转目看向将军,然而许久,期待中的忽然爆发却没有出现,只见他神色平静,又卖力地咳嗽了两声。
世家子果然多才多艺,唱念做打样样俱全。
几人骂骂咧咧一阵后,踢踢踹踹地出了门。
他们走后,将军望向那妇人,郑重道了一声“多谢”。那妇人福一福身,道:“陆家军护卫北疆数十载,民妇这么做,是应该的。”话落,退出房内,做饭去了。
妇人走后,我和将军又陷入了该死的沉默。
我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但他刚才似乎好像仿佛被冒犯了一下下,我这种时候问,是不是有点上赶着送沙袋的意思?
我正踟蹰着,将军忽低低叫了我一声:“过来。”
别啊我其实离你挺近的,你这么说话我也能听见。
其实我后来想,这种时候他在我跟前的武力值跟个残废没两样,但他这两年在我跟前的叱咤风云让我的动物性战胜了理智,怂的十分深刻坦然。
我没有动。
你要打我过来可以。但我绝不会主动送上门。
这,事关尊严。
将军看我站着没动,又叫了一声:“过来。”
你多喊几声我也不会过去的,哼!
将军见我这样子,须臾,仿佛叹了口气,晃了晃手中的簪子:“过来,我给你把头发盘上。”
嗯?
“……哦。”
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将军的手有些凉,自我头发底下穿过,无意碰到了我的脖颈。我忍不住颤了一颤,将军似乎也意识到了,捋头发的手一顿。
我怕他借题发挥,连忙岔开话题,问:“将军,你为什么不让宋家军的人认出你来?”
将军:“你知道我和马德那日为何被围地那般狼狈吗?”
我摇了摇头。
其实这个问题自我见到他们第一眼时起就埋在我心中了。那两个士兵说的没错,他是大盛战神,跟着他的这两年,他鲜少打败仗。怎么会一败就败的这么惨烈?
我很好奇,但我爹告诉我,好奇心重的人容易死于非命。所以我在寨中看到张寡妇和许大脑袋躲在大榕树后头摸摸啃啃时,一点也不好奇。
不好奇不好奇。
好吧我还是悄摸摸偷看了他们两回的。但就两回!
嗯,也许是三回,或者……四回?
反正不超过十回。
是以我没主动问,我是要回观音寨当山大王的人。他们这些俗尘的事,我还是不宜牵扯过深。
但他主动要说,就不能怪我了。
出于礼貌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我想他应该感受到了我的矜持和稳重。
他大概对士别三日以来我的变化有些惊讶,我看到他愣了一愣。
继而却拿簪子轻轻一敲我脑袋:“下次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别拿那野狼一样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
欸?你是不是失血过多眼神不好?
我正要分辨,却听见他继续道:“我与宋连横商量我做先锋,带少量兵将漠北人引入瓦石川的山谷,他带大军在外包抄。但我们在瓦石川苦战了三天,都……”
“未等来宋连横的大军。”我忍不住接口。
宋连横是宋家军的主将。这么说来,宋连横与漠北人很难说没有勾连不清。
不过,我很快想到一个更发人深省的问题:“将军,瓦石川在幽州府西面,我们在幽州府东面,你一路从西边逃到东边,怎么也不顺路去幽州府报个信?”
将军听完我的问题,深深望了我一眼,我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对于我缜密思维的惊叹,正待自得,听见他悠悠问:“谁告诉你我们在幽州府东面的?”
什……什么意思?!
“我出营后一路往东走,走了月余,此刻自然已经到了幽州府东边!”
“幽州府以东,漠北人很少涉足,你一路走来,就没疑惑过路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流民?”
瞎说!谁说我没疑惑过!
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为避免这尴尬,我低头擦了擦鼻子,并借着这个当口,细细思索他的话……
悚然一惊。
“你是说,我们这一路其实都是在往西走?!”
将军白了我一眼,这一回,我看得清清楚楚。
但我已然无暇和他算账。
“我们昨日碰到你们地方是在哪?”
“瓦石川上游,灵古镇。”
灵灵灵灵灵灵古镇?
那不是和漠北人交锋的前线?!
怪不得那村镇成了一片焦土。
“等等”,将军忽然开口:“你们?昨日不止你一个人?”
他此问一出口,我整个人如遭雷劈。
啊!!!
我把小蚂蚱弄丢了!
第9章 小土匪离开
那天我光顾着跳出来救将军和马德,一路打马肆意狂奔,却把小蚂蚱抛在了那片藏身的断瓦颓垣后面。
小蚂蚱要是够机灵,应该会趁着漠北人一路狂追我与将军,悄悄躲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待到天黑,一个人跟着流民继续往南走,走上个把月,总能走回观音寨。
观音寨在中军营正南面,不管是先向东再向南,还是先向西再向南,至少大方向是不错的。
我这种领袖人物,一般主要作用还是把握大方向,于细节上的确欠缺些经验。
但小蚂蚱机不机灵这种事,我现在也不敢说。毕竟他小时候撒尿都只朝一个方向撒,说是三心二意对那个方向的花花草草不公平。
嗯,都是我爹留下的精神遗产。
而要是他不机灵的话……
那画面在我脑中一晃,我“噌”地一下从床边站起来,脚尖一勾,将藏在床底的无敌霸王勾出来,抄在手中。
将军一看我这架势,皱起眉:“燕小九,你要干什么?”
“我要回灵古镇。”我握着那柄霸王枪,千钧气势系于一身。小蚂蚱是我的兄弟,更是我的责任。我燕小九再脓包,也不能将他一个人丢在漠北人手中!
那一刻我想我看起来一定无比坚毅勇敢、凛然决绝。荆轲在易水畔,大抵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这是在室内,无风无落叶,少了一分凄绝苍凉的悲剧和厚重感。
为了弥补这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我决然看了眉心微蹙的将军一眼,一挥右臂,咬牙道:“将军,你不要劝我,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将军轻咳一声,似呛了一口:“……我、我没打算劝你啊……”
诶?
将军我好歹救你一命,你这样真的让我很难做人!
他不劝我我就没法凛然拒绝,不凛然拒绝这矛盾就没法出来,矛盾不出来就不能凸显我的舍生取义视死如归,不凸显我的舍生取义视死如归我这义取的多少就有点索然无味……
有点……额……怎么说,缺乏层次感和史诗感。
悲剧感和厚重感已经没有了,层次感和史诗感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毕竟我这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回来,若是就这么没了,武艺媲美五绝啥的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努力一把,比肩个荆轲,写不进武侠传奇,也要写进野史。
是以荆轲有的,我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