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和那个———”女孩子朝艾家的院墙努了努嘴,“谁更好?”
女人吓得缩了回去,但大婶极具穿透里的嗓门依然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是你更好了!”那声音可大了,像是在表决心似的,“她虽然也还行,但是我一直觉得文辉和她真不合适,你和文辉才相配。”
女人缩在墙角,眼泪流了满脸。
“你成全了这对狗男女之后就走不行吗?!”七号冲到女人面前,咆哮道,“又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下去!”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她碰不到女人,女人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我们谈谈?”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那个女孩子站到了女人的面前。
“你也看到了,我和文辉的婚事有多受祝福。”女孩子高傲得像一只天鹅,“我一开始同情你,现在我有些讨厌你了。”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因为你爱文辉,文辉不爱你,你就要用包办婚姻来捆住他一辈子吗?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爱一个人就要让他幸福,你这样阻挠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有阻挠过你们吗?”女人抬起头,眼神麻木,“娶我的时候,没有人捆住他的手脚,和我睡觉的时候,也没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女孩子娇俏又生气地跺脚,“这种话也可以随便乱说吗?”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反正、反正……”女孩子词穷了,“你平时穿打补丁的衣服,头发也不抹发油,更不知道打扮和化妆,穿的还又土又老气就算了,连思想都是落后、愚昧、封建的,你这种活在旧时代的人是没有拯救价值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是晋惠帝在饥荒期间发出的疑问:何不食肉糜?
多么高高在上啊。
是她不想打扮吗?是她想穿得又土又老气吗?
不是的。
因为她要操持家务,要在田里忙活,要认真计较每一分钱,还要给远渡重洋的艾文辉攒一年到头的学费。
她根本舍不得将钱用在自己身上。
“你要是不愿意搬走也没事。”女孩子高高地扬着头,“我已经和文辉在最好的地段买了一栋小洋房了,马上就把他的父母接过去,这个院子就送你了,就当你这几年的辛苦费。”
“还没人通知你吧———”她得意的哼了一声,“明天我们就搬走了。”
“我真的搞不懂。”这次开口的是六号,“一个出轨男,一个小三,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么大底气去质问原配?”
“还爱情呢!爱情可不背这个锅。”五号接了一嘴,“真是渣男贱女脸比盆大。”
七号已经不说话了。
“我知道一开始艾伯父不愿意承认我就是因为你在从中作梗。”女孩子说,“但是现在,他也松口了。”
为什么会松口?
因为只要孩子坚持,先妥协的一定是父母。
再对艾文辉恨铁不成钢,他也始终是他亲生的孩子,比起外人来,自己的孩子肯定更重要。
晚上吃饭的时候,女人终于从她一向敬重的公公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大家子人神情都闪躲着,不敢直视她。
因为她什么错都没有。
“我知道了。”女人也低着头,“我明天就走。”
“你能去哪儿啊?”那个一向刚强的老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我们把这个院子留给你,这些年家里攒的钱也分你一半,你好好过吧,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那个地方找我们。”
老人说出了一个地址。
果然和那个女孩说的一样,是整个城里最好的地段。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们就准备搬走了,也许是这种近乎抛弃的行为,让艾家人有了羞耻感,他们的动作又轻又快,连邻居都没有惊动。
女人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她没上去帮忙,也没有说话。
他们已经把东西打包好了,外面叫了车,艾文辉落在了最后。
“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些银元和铜钱,还有新式的纸钞,最上面放着一张纸。
女人把这张纸拿出来,曾经她的父母在世时,她也是学过读书写字的,只是后来她嫁到艾家忙忙碌碌,父母去世的那年艾文辉还在国外,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她的头上,五年了,她本来以为会苦尽甘来的。
这是一封和离书。
她虽然不能把字认全,但也知道文采极好,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像是在写和离,反倒像是在拒绝别人的情意一样。
“虽然我们没有领结婚证,但是我还是按照封建时代的要求给了你一封和离书。”艾文辉解释说,“和离书和休书是不一样的,休书是女人犯了错,和离书是指两个人都没有缺点,只是不合适所以分开。”
“有了和离书,不会影响你继续嫁人的。”
“封建时代说‘贫贱之妻不可弃,糟糠之妻不下堂’———”女人的声音轻飘的风都能吹走,“这也是错的吗?”
艾文辉语塞。
“我也没有休弃你啊,我们俩又不相爱,只是不合适而已。”
“拳头硬了。”明明是系统处理过后的机械音,简悄也能听出三号语气里的咬牙切齿来,“这狗逼男人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二号说:“这个时代不管是被休弃还是和离的女孩子,很多都是不得善终的。”
“我现在觉得和这种垃圾分开也挺好的。”这次开口的是十号,“等日后贾珍珠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后悔!”
“不会的。”
三号“啊”了一声:
“一号你刚刚说什么呢?”
简悄轻声说:“不会有你们期待的逆转了。”
那个女人的眼里,没有光了。
“文辉,该走了。”
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婆子从门口进来扯了扯艾文辉的胳膊,这是她婆婆。
五年里,她有时候也对女人看不顺眼,呼来喝去,从没有一刻这样心虚过。
“贾珍珠,对不起。”
她最后听到的,是艾文辉的一句道歉。
这是艾文辉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她第一年嫁给艾文辉的时候,艾文辉说“珍珠”这个名字很好听,说她也像颗珍珠一样。
艾文辉不喊她的名字,也不像别人一样叫她媳妇儿,他总是文质彬彬地喊她“夫人”,或者是深情款款地喊她一声“珍珠”。
五年里,她就是靠着这一点一点的回忆,才撑起了这个家。
可她等来了什么呢?
一个变心的丈夫,一封和离书,还有一句道歉。
他们一家是从未想过吗?一个宁愿让人搬家都要合离的女人,到底是有多十恶不赦?在这贞洁大过性命,流言蜚语能杀人的时代,她有活路吗?
没有人愿意替她多想一想。
“文辉!我来接你啦!”
她听到外面传来女孩子娇俏的声音。
她也是珍珠。
只不过,她是真珍珠,而她是假珍珠。
没人要的假珍珠。
“已经离婚了,未来会变好的。”七号想去捂住女人的耳朵,但她的手只是从女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女人离婚了,也能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啊!”
贾珍珠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门,她手里捏着艾文辉给她的那个小袋子,就这样晃到了河边。
早晨的河水冰凉,她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河水没过她的鞋面,没过她的膝盖,没过她的胸膛,没过她的下巴……
七号一直在阻止她,但透明的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徒劳地穿过她的身体。
“你才二十多岁,你还年轻,你别想不开!”
她还在往前走,河水最后没过了她的眼睛和头顶,在河面留下一串气泡。
河面安静了。
七号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不就是离个婚吗?离婚之后她不想再呆在这个城市,她可以带着钱去另一个城市发展,只要肯吃苦,总是能过的幸福的。如果她不愿意离开这个城市,她平时的名声那么好,总有人会愿意娶她的,现在的二嫁不也有很多人过的很好吗?
人生还有那么多种可能性,她为什么一定要寻死呢?
“她怎么这么想不开!爱情没了就没了呀……”七号嚎啕大哭着,间接害死一条人命的负疚感在她心中无限延伸,“寻死是懦夫的行为,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