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不是第一次饮酒,但平素是度数较低的黄酒和红酒居多,像这样的烈酒,最多只是浅尝辄止。
火辣辣的酒液穿喉而过,似一根浇了桐油的箭,刹那点燃她全身。她觉得脸颊益发的烫,心里却一下子松快开来。
又油然而生出一股豪气,将酒盏往他跟前一推:“满上。”
顾昭却有些迟疑,劝道:“交杯酒喝过了,不要再喝了。”
她并不依,将酒盏在桌面上重重砸了两下,一摇头:“我还要。”声音也大了一些。
顾昭看着她通红的双颊,踟蹰许久,难得的没有顺着她。
她只觉得他婆妈,见他不肯,干脆自己夺过酒壶倒酒。不知是不是酒已上头,她倒酒的手有些晃悠,酒一半倒一半洒,弄的她裙子都湿了。
顾昭只好将酒壶接过来,自己为她倒,没想到刚倒好,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就一仰头,一杯酒又干了下去。
顾昭瞠目,怕她就这样一杯接一杯下去,连忙岔开话题:“你知道我怎么逃出来的吗?”
嘉岚已然微醺,脑中昏昏的。但还不至于醉,听到他这句话,立刻追问:“怎么逃出来的?”她其实自见面起就想问这个,然一个下午忙东忙西,这个问题不知何时就被他抛到了脑后,此刻经他提醒,她才想起来。
顾昭笑道:“你记得我前些天说要给你写信吗?”
记得!就是那封莫须有的信还让她忐忑了好些天。
她后来始终等不到他电话,就回想起前几次通话时的点点滴滴。记得他电话里忽然说要写信给她,有重要的事情相托。
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以为那是一封绝笔信……
嘉岚想到这里,眼底酸了酸,连忙低头,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记得,怎么了?”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
顾昭不知是否听了出来,眸光闪动,手不自觉抚上了她的背,轻轻摩挲了两下,方道:“我是故意那么说的……姓吴的软禁了我一年,就是想从我这套出点东西。他以为我见战事爆发,心中慌乱,要和你做重要的安排,就十分利索地把纸笔给了我……后来,我用那钢笔杀了守卫,才逃了出来。”
“钢笔?”
“嗯。”顾昭道,拿手做了个割喉的姿势。
嘉岚立刻明白过来——钢笔笔尖尖锐,确实是行凶的利器,一般人却压根不会往这上面想。
其实眼下北方遍地狼烟,也帮了他大忙。吴大帅自顾不暇,成天操心着远方的战事,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反而防备空虚,给了他可趁之机。
后来他攀上了运物资的军车,中途又在野外过了几夜,才终于凭着出色的方向感,找到了铁轨。
他沿着铁轨一直走一直走,看到一列停下来补煤的火车,趁人不注意爬上了车皮,几日后,终于到了济南。
到济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他昂贵的欧米茄手表,换了点钱,给她打了个电话。
而这些,他都没提。只轻描淡写说自己坐火车到了济南,又从济南辗转到了徐州、从徐州到了南京。
嘉岚十分专注地听着。酒劲渐渐上来,她感觉头有些重,忍不住双手托腮。反应也慢慢变得有些迟钝,憨憨的,不时发出一声笑。
一双眼睛却格外亮,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眼里只有他。
顾昭看着这样的她,喉咙不自觉上下翻动了一下。这九个月来,他没一天不在想她。就是因为她电话里那句“夏天快回去了”,他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仓促和不可逆转,才下定了决心要逃出来,哪怕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哪怕路途再多艰险,也要逃出来,回家。
回家。原本的顾公馆于他而言就是个歇脚的地方,现在却可以真真切切地称之为家。
此刻望着这张切切实实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及的脸,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再多些艰难。亦是值得的。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不远处响起火车的汽笛声,不知是有车进站,还是要离开。这样一个代表着工业时代骄傲的冰冷声音,不知承载了多少悲欢离合。
这沉默的当口,她贼心又起,伸手去够酒瓶。
他无奈,只好将酒瓶移到了更远的地方,然而这终究不是根本的办法,见她仍虎视眈眈着,终于道:“你这几天也累着了,我扶你去休息。”
说着便伸手去扶她。她感觉到他的力量本能挣了挣,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她轻松被他托了起来,扶到了床上。
为她脱掉鞋子,将被子盖好,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就要转身离开。
然而唇刚离开她额头,就感觉一双手像藤蔓一般攀上了他的脖子。
她的手臂圆润光滑,擦着他脖子,他本已发热的身体一下子觉得更热,后背微微濡出细汗。
低头看她,发现她仍阖着双眼,嘴微微翘着,不知是有意识无意识。乌发凌乱散在脑后,红唇粉颊,俱是最鲜艳惑人的颜色。
他只好半倾着身子任由她这么勾着。离她的脸,离她的唇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她的唇形饱满,唇□□滴。他眸色渐暗,喉头又动了动,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嘉岚……”
“顾昭,别走。”回应他的是一声低低的轻唤,似海妖的歌声。
他知道他只要再多待上一分钟,必然会经受不住这诱惑。轻轻掰了掰自己脖子后面的手:“乖,睡觉吧。”
她却怎么也不肯松,反而一使劲,将两人拉的更近,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擦在一起,呼吸相闻。
暖暖的呼吸让他浑身的燥热更甚。他难以排遣。
她却像最善烹饪的厨子一样,看着火候到位,忽然睁开眼:“顾昭,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结婚了。”
说着她忽而一笑,似乎因那酒而感到干渴,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似一颗火星落入干草之中,顾昭谨守的理智瞬间决堤,狠狠的、贪婪的、深深的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他少年时的梦想,是他青年时的执着,是他此时的全部。
一个长长的深吻后,他在她唇上又重重的点了一下,才有些狼狈的离开。
“嘉岚,今天这个婚仪太过简陋仓促,太委屈你了……等我们回上海,我为你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到时我们再……”
“谁稀罕。”他话未落,就被她轻蔑的打断。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仰起脸,反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笨拙而强硬,带着一些原始的欲/望。顾昭脑中嗡的一声,理智于刹那间溃不成军。
就让他沉沦吧,哪怕明天下地狱又如何!
他的唇/舌很快反压制住她的进攻,手微微颤抖着缓缓触上她的衣。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一章小修了一下,开头添了点电话里说写信的内容。
第51章 Chapter 51
他们在南京多待了几天,过了几天无人打搅的自在日子。泛舟玄武湖上时,两人都觉得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惬意。
嘉岚拖着顾昭逛街,信手买了不少东西,给李嫂、裴子义和嘉沛都各自置办了礼物。
临走前一天,她收拾行李,从顾昭的包中翻出一双女士的皮手套,佯怒着丢到他跟前:“这是什么?”
顾昭没料到会被她翻出这个,脸上登时有些尴尬,好一会,才道:“给、给你买的礼物。”
嘉岚这才记起他是有一次在电话里说看中了一双皮手套,可……
那已是去岁的事了。
“给我的,你怎么不拿出来?”嘉岚问。
顾昭不好意思地转开了眼:“当时买的时候是冬天,现下这么热,拿出来怕你笑话……”
嘉岚怔了一怔——他被软禁了一年,这手套还是那之前买的,他却时时带在身边,逃出来时连钱都没有,却没忘了它。
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立刻将手插进去试了试,大小正好。
“正好,这两天降温了我还觉得有些冷……”
其实降温也不过是两度三度的降,哪里就至于在初秋的季节用上了皮手套?
两人到上海的时候裴子义和嘉沛各开了一辆车来接,连一向不喜出门的李嫂也来了,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头发梳的格外光亮。
一见了两人,还没来得及和顾昭打招呼,先对着嘉岚十分爽利地叫了声“太太”,并说这声早就该叫了,从她第一回 来顾公馆时她就想叫……嘉岚一下子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