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围着那天戏院门口她顺手为他系上的羊毛围巾。她记得,那天夜里他们还吵了一架,她还打了他一巴掌。
没想到这一巴掌,就是长达九个月的分别。若是知道之后他们要分开这么久,她那天一定不会……
现下已是初秋的天气,夜里虽凉,白天却还有几分暑意。羊毛围巾系在脖子上,不知道有多热……
见到他前,她心里做了十万分的准备。此刻看到他,眼眶却还是红了。
顾昭一见她眼睛发红,立刻有些慌张:“嘉岚别哭……你看我不是好好回来了吗?”他一只手仍握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连忙抬起来,要为她拭泪。
嘉岚努力使自己不要哭出来,伸手想要抱抱他,却被他握住胳膊:“一路不知怎么滚过来的,身上脏的很。”
他确实没有谦虚。此刻的他的确一身风/尘,裤子上不知哪里滚来的泥迹,仿佛已落了底,洗也洗不掉,隐约还有血的影子。
然而她却不管不顾,听了他这话,更是用劲挣开他的手,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我也好几天没洗澡,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顾昭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感觉她瘦却有力的双臂,死死锁住了自己。他丝毫动弹不得,或者说,根本不想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回过神,大着胆子一点一点品味这个“梦”一般,笑了笑,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脊背。
就这么抱一会,她忽然觉察到什么异样,松开手:“你衣服里是什么?”说着,就在他腰上试探性地摸了一摸。那里的衬衫有些鼓鼓的,似乎塞了什么东西。
顾昭松开她,脸上登时露出点尴尬:“没、没什么……”
“又想瞒我?”嘉岚佯怒。
顾昭不好意思地笑笑,只好道:“是……是一些报纸……”
“你往衣服里塞报纸做什么?”
顾昭红了脸,良久方支支吾吾道:“你、你和我说不许瘦了回来,我就在衣服里塞了一些报纸,这样看起来,就、就不会那么瘦……”
嘉岚愣了愣,怔怔看着他,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就在他有些难堪地要转开话题时,她忽然踮起脚,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第50章 Chapter 50
两人都是风尘仆仆,于是决定在南京住一晚再回上海。他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旅店,住了下来。
趁着他洗漱的工夫,嘉岚出门为他买了身衣裳。洗漱完换好衣裳,顾昭清隽的样子回来了八分。
衬衫是在就近的店里买的,没什么可选,袖子有些长。他站到镜前整理衣袖。
嘉岚不待他将袖子叠好,搬了把圈椅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按到椅子上,不由分说迫他抬起头,手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刮胡刀来。
顾昭见到那刀片,下意识欠了欠身子,嘉岚却按住他:“别动,我头一回替人刮胡子,乱动小心刮的你破相!”
他立刻不再动,乖乖仰面向着她,脸上后知后觉般的、缓缓露出一点笑。
她俯身为他刮胡子,离的很近,温温软软的鼻息喷在她脸上,有些痒痒的。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那么的好。
好到他都不敢呼吸,生怕一呼吸,自己的鼻息也会破坏这微妙的平衡,令他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嘉岚专心地为他刮着胡子。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很安静,只有刮胡刀轻轻擦过他下颌的声音。
良久,这项工程终于完工,嘉岚将刀片往旁边的水盆里一撂,忽然道:“我刚出去的时候看到这附近有个小教堂……我们……结婚吧。”
刀片落入水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震的水面荡出一圈涟漪。
顾昭的心比那水震的更厉害,耳中嗡嗡作响。“你说什么?”他喃喃问,似未听清她说的话。
嘉岚一个转身踅开他身边:“没听见就算了。”
“听见了!听见了!”顾昭连忙道,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腕子,将她整个人拖入怀中,喉头上下翻了好几次,才有些磕绊地问:“你真、真的愿意嫁给我?”
嘉岚垂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一刹那,他觉得全世界的焰火齐齐在胸口绽放。极致的快感如电流般从那里迅速漫到全身,便是此刻让他去死,他也甘之如饴。
不,他不能死,他当然不能死。为了她,他此后余生都要小心珍惜这条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
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看着她,忽一用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死死抱着,恨不能将她整个人印入自己身体里。
许久,直到她轻轻挣了挣,他才将她松开。松开后立刻自圈椅中一弹起来,像只没头苍蝇一般在屋内连转数圈,喃喃自语:“结婚,结婚应该准备什么?戒指,对,戒指!我这就出去买戒指!”说着就要往门外奔,却被嘉岚叫住。
她笑着指了指他的脸。他脸上还残留着方才刮胡子的泡沫。他立刻冲到盥洗台前,匆忙冲了把脸,就又要出门。
脚刚出浴室的门,又想起别事来:“还要登报!你嫁给我,这么大的事,一定要登报!我这就给宋黎文打电话!”自言自语间脚下意识又缩回了浴室,在窄小的浴室内转了三圈才想起来电话不在这个地方,方三两步出来。
这几番来来回回,他像个完全没有着落的傻小子。
见他第三次往门边冲,嘉岚忍不住笑了笑:“我和你一起出去,需要什么,我们一起置办。”
旅馆离市中心的商场还有些距离,一来一回颇费时间,教堂下午六点钟就要关门,怕赶不及。在嘉岚的提议下,他们在最近的金店买了一对银戒指。
戒指很朴素,只雕了点最简单的纹饰,拙扑到近乎简陋。
顾昭见她高高兴兴试戴着那实在太过简朴的戒指,忍不住道:“要么等回上海我们再慢慢筹办吧,这样太委屈你了……”
经了这么一场分离,嘉岚忽然有种时不我待的迫切感。如果这次他不能逃出来,如果那姓吴的下手再狠辣一点……她不敢深想。
将带着那素戒的手指在阳光下摆弄了一番,又伸到他跟前:“好看吗?”
“好看,只是……”
“好看就行了。”嘉岚笑道,转向店主:“老板,包起来。”
“嘉岚……”
店主似生怕顾昭的退意影响了她,十分迅速地将那戒指包好,交到她手中。
嘉岚接过戒指,转身的一瞬忽然道:“这一年我等够了,不想再等了。”
那天下午,她顶着一片他仓促买来的简陋白纱,和穿着不合身西装的他,在一个记不清是叫圣米歇尔还是圣保罗的、围墙已然倾圮的破败小教堂中,当着一位打着哈欠的中国牧师,郑重完成了婚仪。
观礼者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和负责教堂一应杂事的一位嬷嬷。
礼成后他们央人给他们拍了张照片。拍照时嘉岚的白纱被风吹起来遮住了她半边脸,顾昭下意识伸手替她撩开,撩时凝望着她,她亦回望他,两人不知是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事的荒诞,还别的什么,都笑了笑……
摄像师在这一刻按下了快门。
后来照片洗出来,顾昭看了又看。照相馆问要不要洗张大的挂在床头,顾昭拒绝了,说另外再照张端正的放大。
这张“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是他们自己的,不想让别人也看了去。
嘉岚无奈,只好任由他满口歪理耍着小孩脾气。
晚上回旅馆,他们定了些酒菜,让人送来房间。
旅馆的灯瓦数不足,昏昏黄黄的,映着两人各自微垂的脸,无端映出了些暧昧的氛围。
顾昭倒了一盏酒、一盏水,将水递给她:“我们是不是该喝杯……”
“交杯酒”三个字还未出口,她却已劈手夺过他另一只手里的酒盏:“既然是交杯酒,喝水算怎么回事!”
橙黄灯火下她脸颊微红,下颌低垂,连修长脖颈上都稍现粉态,呈现一种无法名状的绮丽与诱/惑。
顾昭愣了一下,怔怔握着手中的水盏半晌,才想起来将它倾掉,重新倒了杯酒。
他强抑住砰砰直跳的心,缓缓将盛满酒盏的手臂伸过来,嘉岚将手穿过他臂弯,杯中的酒面微微漾起细纹。
两人同时一低头,衔住那酒盏的沿,手略略一抬,将那酒倾入喉中。
顾昭觉得这酒从未有过的香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