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却纹丝不动,脸色深沉:“你一撒谎就这个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顾昭他……怎么样了?”问最后一句话时,她两只手绞在一起,死死相扣,指节捏的发白。
“真没什么,顾大哥只说要多耽几天,别的我也不知道。”嘉沛低着头,无奈道,拽了拽嘉岚衣袖,却被她甩开。
“既然没什么事,那你回去吧,跟子义的车走。”
“那你呢?”
“我去买张船票。”嘉岚嘴唇绷的笔直,冷冷道。
嘉沛脸色一变:“买船票干什么?”
“去天津。”嘉岚沉沉道:“我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姐!”嘉沛无奈喊她,正要劝,却被她一个冷冽的眼神逼了回来,低下头,许久,终于一叹气,道:“是顾大哥让我不跟你说的,他怕你担心。”
“那你告诉我,有什么事值得我担心?”嘉岚冷冷反问。
嘉沛只好一五一十道:“吴大帅拿枪抵着我头要挟他,说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但他自己得留下……”
嘉岚浑身一凛:“所以,他被吴大帅扣下了?”
嘉沛垂着的头点了点:“姐,不是我怕死,我让那姓吴的开枪,那姓吴的却不理会我,只看着顾大哥……”
那是当然。一个初出茅庐的药铺小管家,和一个叱咤上海滩的风云人物,选哪个这还用说。是她,她也会想办法把顾昭留下来。
可是留下来做什么?
顾昭手上有吴大帅想要的东西?钱?
吴大帅已然军费借据到了这种地步?
还是为陆新铮出气?
不可能,陆新铮算什么。话说直白点,他不过是姓吴的跟前的一条走狗,姓吴的肯为了他和顾昭正面发生冲突?
当初顾昭将她从牢里放出来,还拿的是吴大帅给的手令。为了这张是手令,顾昭还说搭进去一张宫里流出来的玉屏。
这么看来,这些年该交的保护费也没少交过,怎么这时候突然开始卡他的脖子?
嘉岚脑中一下子转过无数个念头,嘉沛见她神色微沉,既担心又愧疚,轻轻叫了声“姐”,嘉岚回过神,淡淡笑了笑:“不关你的事,你别想那么多,你顾大哥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回去吧。”
两天后,顾昭打来了第一个电话。这两天,嘉岚心中翻江倒海,不过面上还得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
只是一得空的时候她就守在电话机旁边,因此电话铃响的第一声她就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顾昭似乎有些惊讶她的迅速,然而只轻轻笑了一声,问嘉沛到家了没有,她回“到了”,他说“那就好”。
然后像之前一样,和她一一汇报这两天发生的事。
才说到去当地最有名的鲁菜馆子吃了顿午饭,就被嘉岚打断:“你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怎么为难你?如果要钱,我们就给他,我这边来凑,只要你平安回来。”
顾昭那边明显一愣,旋即苦笑道:“我原道是瞒不了你多久,没想到连一刻也没瞒住。”
“你说过不再瞒我的!”嘉岚道,这两天又急又怕,禁不住一时有些怨气上来。
顾昭温声道:“是我的错。我怕你在那头想东想西,徒然担心。”
“你这样瞒着我我才担心!”嘉岚道,声音沙哑,鼻音微重,从听筒彼端听来竟像是带了一点哭腔。
顾昭明显有些着急,连忙道:“以后不会了,以后再不会了……嘉岚,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发誓。”生怕她仍为自己担心,有些病急乱投医道:“有违此誓,天……”
越是怕他出事他还越是发毒誓!
“别胡说!”嘉岚立刻打断他,又嗔了一句:“傻子!”
顾昭这才止住,听出她绵软软的一句“傻子”,轻轻一笑,竟真有几分憨意。
嘉岚冷静下来,略一思忖,问:“姓吴的究竟想从你这得到什么?是钱吗?”顿了一顿,不待他开口,又补了一句:“我昨日将你所有的产业粗粗算了一下,他要多少,不够我再去别处凑……”
顾昭温声道:“不是钱,是别的东西。我不是想瞒你,但此刻电话里说,不是很方便,等我回来,我一五一十告诉你。你帮我照应好上海的公司……”见两人间气氛似乎有些低落,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你也知道,我是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只要生意还好好的,我一定会没事。”
嘉岚沉默了一会,郑重应“好”。
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闲话。顾昭说起天津卫码头边的杂耍艺人,嘉岚顺着他低低地笑,眼望着挂在墙上的钟,有些心不在焉。
临要挂电话时,她终忍不住又提起了最初的话头:“好好照顾自己。我看嘉沛瘦了一圈,你可别也弄成这样——我要是看到你回来时也瘦成这样,一定……一定不理你。”
顾昭在电话里低笑。
“我等你。”嘉岚道。
“好。”
后来的几个月,他们就这么隔几日一个电话地维持着联系。他在天津的行动似乎有限制,每回打电话的时间都很短,有一回,嘉岚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不客气的催促声:“到点了,吴大帅叫!”
她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只拣开心的说,她便也只拣开心的听。
上海的产业她打理地有条不紊。夏末的时候,瑞隆船厂的第一艘客轮如期下了水,载客量不大,但胜在试运行十分顺利,很是稳当。
嘉岚在此基础上东奔西走到处毛遂自荐,终于在美国人那里拿到了第一艘万吨巨轮的订单。
船厂上下都很振奋,嘉岚特意包下舞厅办了个盛大的庆功会来狂欢。
清点产业的时候她才知道,顾昭早在鑫阳铁厂购置的升级设备到港时,就将名下的舞厅和电影院盘了出去,还了银行的借款,其余的,尽数再投进了铁厂里。
她现下要用舞厅,只能额外花钱。
当天晚上她还将李嫂半拉半拽着带去了舞厅。为了管理各项事以及和顾昭打电话方便,她在他的提议下,早已搬进了顾公馆。
李嫂每天热闹地忙前忙后照顾她起居,像老大难的自家儿子终于讨了个媳妇回来。
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只是,还缺了点什么。
当晚顾昭给她打电话,她忍不住笑:“你是不知道李嫂今晚有多好玩,看着台上的舞女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大叫‘要死’,整个人绷的像一根发条,还说‘顾先生早该把这些东西卖掉’,太丢颜面了!”
顾昭在那边哈哈大笑。
现下除了船厂和铁厂,顾昭的名下只有一个“兴亚皮货公司”和一个“金程进出口公司”,正经经营的是前者,后者主要管着码头帮会的人事。故而外人提到他时都会说“金程的顾先生”。
如今兴亚亦是嘉岚帮忙打理着,金程则是裴子义在管。嘉岚会适时拿一些好处给他,让他犒赏犒赏兄弟。
兄弟们提起沈经理,都竖大拇指,说巾帼不让须眉。
八月末的一天,嘉岚接到一个电话,自称是兴亚皮货在东北的经理。兴亚皮货很多皮料都是从苏联或是东北采购,因而在那边亦设了办事处。
此前兴亚的事早已流程化,出货、到货验收都是裴子义在管,嘉岚是头一回和这位经理接触。
那经理一听接电话的是个女的,愣了一下,问“顾先生在吗?”
嘉岚解释,顾先生不在,现下兴亚上下的事由她全权代理,她姓沈。
听筒那段略略沉默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在犹豫,好一会,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沈小姐,这批货要的很急,是南下还是北上呢?”
东北的货到上海来卖,当然是南下。嘉岚于是自然回了个“南下”。
经理说好,又客套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嘉岚思来想去,才觉察出这当中的不对劲来——刚才那问题太奇怪了,北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般想着,次日顾昭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就提了一嘴。
顾昭听到这话明显怔了一下,听筒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在嘉岚心中有些发慌追问是怎么一回事时,顾昭轻笑道:“没事,一些皮草而已,能有什么事。”
又岔开话题:“这两天怎么样?”
电话在顾昭书房,嘉岚接电话的时候正侧身对着书房的窗,恰能看到伸到窗边的一根梧桐枝,上面零星挂着几片叶子,已开始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