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闻言笑了笑:“你倒不只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
嘉岚道:“那是自然!我虽表面上说禁止赌博,但心里也明白这是禁不掉的,所以索性明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地里安插了个把线人时时向我汇报情况……”她把顾昭的话当成夸赞,心里不免有些自得:“我知道办船厂要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为了不被那些工人们暗地里当个傻子糊弄,早提前狠狠做了一笔功课!”
顾昭起了兴致:“你怎么做功课的,说来听听。”
嘉岚道:“我去找了邹余庆,他在码头混的久,和这些工人们打交道打的比较多。”
听到“邹余庆”三个字,顾昭很明显地皱了皱眉,轻哼一声:“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何必问他!”
嘉岚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一丝酸意,见他皱着眉,低头悄悄笑了笑,半安抚似地拖长了语调,道:“知道啦——”
她的声音本就有江南少女的糯软,这一声答应像糯米团子一样,在顾昭心口滚了两滚。顾昭如一只被顺毛捋的很舒坦的大猫,通身的冷冽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这才想起她将钱老三带去办公室之事,担心她当时涉了险,连忙问之后的事。嘉岚遂将她怎么假意给钱老三钱、引诱赵祥出手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顾昭不由问:“钱老三不是第一天跑江湖的愣头青,怎么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收两边钱来?”
嘉岚笑道:“办公楼门口的那棵大榕树你不知道上去过没有,那些工人经常自作聪明,趴在那偷窥办公室内的情况……不过从那棵树上看下去,因为视角有限,看不到人的上半身。所以——”她卖关子似的有意顿了一顿:“——赵祥只能看到我给钱老三钱,却看不到我当时正拿枪指着他。”
“拿枪?”顾昭微愕:“那支勃朗宁?可它……”
“没有子弹”几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不用真开枪的话,有没有子弹其实无所谓。
然而看着嘉岚那张笑颜,他却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恐慌。钱老三说到底只是个工人,毕竟不是真正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如果……
不会有如果。
顾昭抿唇良久,沉沉道:“从明天起,我教你开/枪。”
作者有话要说:顾昭:我,超好哄!
第42章 Chapter 42
顾昭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下午,就将她拉去了校场。嘉岚学东西很快,到傍晚时,已经有模有样。
她天生喜欢刺激。子弹中靶的声音、硝烟的味道,都令她兴奋。
她比当初念书的时候还要专注努力。直到晚霞满天,顾昭装模作样说着肚子饿,她才肯意犹未尽地收手。
离开校场,顾昭打着要谢仪的幌子死乞白赖要上嘉岚家中再蹭一顿饭,嘉岚只好由着他。
没想到这一蹭就是一周,连周末都没放过。好在他做事勤快,撸起袖子,从洗菜到刷碗,不动声色间就将下手打的清清爽爽。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嘉岚也就任由他“没皮没脸”地得寸进尺着。
周六的傍晚,暮色已降。顾昭在厨房洗碗,水哗啦啦地淌着,十分有节律,像流过风车的轱辘,已流了很多年,还要继续流下去。
嘉岚在客厅看着书,那盏“太刺眼”的台灯就在一旁点着,厨房内零碎的碟碗相碰声和水声传来,客厅的门开了半扇,微风拂过窗帘,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顾昭擦好手出来,衬衫袖子上赫然一道油渍,那其实是拜她所赐。她于厨艺一道其实是个半吊子,平日对付自己一个的吃食倒是不难,但要招待人,其实那点子水平已是捉襟见肘。
家常熟练的几个菜翻来覆去炒了一个礼拜,顾昭没说什么,她自己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偏生又有些要强,不愿意交给他来做。念着今天是周六,时间多,就自告奋勇地要做一道糖醋小排。
顾昭将小排切好抄好水沥在一旁,其余葱姜蒜一应调料也皆备好,甚至糖醋的汁都调好了配比,就等她将小排往锅里一撂。
然而小排一下锅,那油滋啦往外飞溅,半吊子厨娘那贪生怕死的本性一下子蹦出来,本能一声轻叫着往身后一跳。
“怎么了?!”顾昭本在身后,听到这声叫心头狠狠一跳,下意识一个转身,一探手将她揽入怀中,上半身微躬,拿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她。
手臂擦过未处理的灶台,蹭上一道很明显的油渍。
嘉岚被她整个人揽在怀中,后背几乎是贴着他胸口,一点温度星火燎原一般透过那单薄的丝质衬衫传来,她怔了一瞬,才像被烫着了一般从他怀中跳出来。
站到离他半步远的地方,身上那热度非但没散,反而愈演愈烈,顺着方才被他紧紧锢住的手臂往上爬,爬上她的脖子,爬上她的脸。
他身上特有的、清冷薄荷香下深埋着的浓重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也似沾着了她的身,摧枯拉朽一般侵入她五感。
逼仄的空间里,她能听到他不知因为方才紧张还是别的,略显急促的呼吸。
她低垂着头,好一会,忽反应过来:“锅!我的锅!”就要扑过去。
“站远点,我来。”顾昭立刻拾起被她丢盔弃甲一般抛在一旁的锅铲,利索地炒了几炒,又添了水,方转过身来看她。占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盯了她一瞬,轻轻一笑:“我还以为什么流弹打过来了呢!”
搂过她的那支手臂仍无意识地绷着,待她走出厨房,又意犹未尽地搓了搓臂弯,仿佛那里尚余留着她的温度。
因为她贪生怕死避开的那一会,晚上的糖醋小排有一点糊锅,饶是顾昭后来极力补救,也还是不掩那一点焦苦味。
嘉岚吃了两块就撂了筷子,顾昭却仿佛没有未觉一般吃地很香,只一会,半盘子就下了肚,别的菜却没动几筷子。
嘉岚见他大快朵颐,以为自己味觉有问题,或是挑的那块不好,又试着夹了一筷子,还是苦,甚至更苦了。
嘉岚:“好吃吗?”
顾昭:“好吃。”
嘉岚将信将疑:“你不觉得苦?”
顾昭也不信口雌黄,实实在在点了个头,就在嘉岚明显泄气的那一瞬,笑道:“焦糖排骨,本来不就是有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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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收拾完毕,回到客厅。
客厅较长,厨房到客厅之间有一段没灯,比较暗。嘉岚看着他从暗处缓缓向自己走来,像穿越了极长极长的甬道,穿越了许多年的光阴,一下子,忽然有了种此刻的静好岁月得来不易的感觉,于是犹觉得当下格外静好,格外静好。
他走到沙发处,随意坐下。两腿长长伸着,像每次他歪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打盹一样。嘉岚忽然想起什么,开了口,却又想了想,吞了下去,转而道:“你的衬衫因为我毁了,我赔你一件。”
顾昭本想说“不用”,然而转念一想,却立刻不客气道:“好啊,什么时候赔?”
“就明天吧。”嘉岚道:“明天你陪我去趟先施百货公司,正好,我也有别的东西要买……”
“哦?要买什么?”
“台灯。”嘉岚道,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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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昭早早就来了。嘉岚出门前去阳台取一条忘记收的丝巾,看到他靠在弄堂的墙边,不知已靠了多久,却没有上来敲门。
嘉岚很快收拾好下楼。顾昭听到门后她和邻居打招呼的声音,走到几步开外,正正衣襟,不疾不徐地向那道门走来。
嘉岚打开门,恰好看到他装模作样走过来的样子,笑着道了声“早”,又招呼:“刚到呢,真巧。”
“嗯,刚到。”顾昭脸不红心不跳,眸光落在她脸上,却是微微一怔,本就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更往后欠了一欠:“真、真巧。”
这点细微的动作落在嘉岚眼中,嘉岚笑了一笑,伸出手,老实不客气道:“我的早饭呢?”
“什么早饭?”顾昭微愕。
“没有早饭,那你藏在身后的是什么?”嘉岚轻笑。
顾昭面上微窘,知道藏不住,只好将那只手拿出来,果然是一个纸袋,袋子上有一点油渍。
嘉岚不待他开口,干脆利落地从他手中夺过纸袋,笑笑:“藏什么!”
顾昭吞吞吐吐道:“我、我看你已吃过了……”
“嗯?你怎么知道我吃过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