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嘉岚已听过一回,当然明白李嫂的心思。只是她与顾昭现下情形,还是避免不清不楚的好。
于是索性充耳不闻,反道:“打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再等等吧……李嫂,菜凉了,你拿去厨房再热一下。”
一等又是半个钟头。时针缓缓慢慢地划过一,分针又有节律地划过六。
嘉岚看一眼墙上的钟,低下头,不一会,眸光又瞥了上去。
李嫂热完菜回来,一并将那两块米糕也端了出来,见她心不在焉地翻着这两天的旧报纸,一面收拾着餐厅一面假装不经意地盘桓到她身后:“哦呦,顾先生的胃药又忘记吃了……”
嘉岚放下报纸,端过米糕:“顾先生的药在哪?”
“陆将军,顾某名下做进出口的就一家皮货公司,进的都是些皮草用具,做的也是规矩买卖……”
书房内传来顾昭不紧不慢的声音。说的是他另一家公司的业务,电话那头大概是陆新铮。
嘉岚敲了敲门,书房内传来顾昭的声音,一瞬间似冷了几度:“谁?”
“我。”嘉岚道:“我看你许久未出来,给你送些吃的。”
书房内静了片刻,接踵的是一句忽然轻快的“进来。”
嘉岚推门进去,顾昭迎着她笑了笑,将跟前的桌面清出一片空,拿手指点了点:“就放这吧。”
嘉岚将餐盘放下,额外指了指药和水,提醒他别忘了,就要转身出去。
顾昭却忽然起立,隔桌抓住她手腕,指指书柜边的沙发,示意她在那里等一下。
嘉岚不明就里,轻轻将腕子从他手中抽出来。然想了想,还是走到那沙发边,坐下等他。
她坐着时是侧对着他,头略略低着,颈肩呈现利落又温柔婉转的曲线。他握着听筒,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笑了起来。
嘉岚坐了一会,一眼瞥见身侧书柜内放着一个铜制摆件,微微怔了怔,不觉起身靠近了些细看。
那是一个只有一掌高的铜像,是个少女,略低着头,手边还提着一只鹅——是哥廷根市中心广场的牧鹅少女像。
哥廷根的牧鹅女有一人高,眼前这个是个缩小版。
她自己也有一个。是德国留学时在圣诞集市上买的。
那顾昭这个是……
嘉岚忍不住伸手将它拿了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定和自己那个一模一样,忽觉缘分有些奇妙,顾昭不知是什么时候也到过德国,去的还是她待过的城市;抑或者是一个什么朋友送了他这个?
想着,她将那牧鹅女放了回去。牧鹅女后摆着一排书,她目光下意识在那一排书上扫了一眼,看见一本《霸术》,想起初来顾公馆的那个晚上,顾昭和她提起过这本书,还说要和她请教。她自己这本书看的亦是囫囵吞枣,哪担得上他的请教,自嘲着一笑,忍不住将那本书抽出来翻看……
顾昭打完电话,见嘉岚站在书柜前,也踱步过来。
“顾先生,你哪来的这本书?”嘉岚面色微白,像是午后的细碎金光化开来的幻象。
顾昭目光落在她手心摊开的书页上。那上面密密记满了笔记,既不是他的,亦不是她的,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第三人留下来的痕迹。
嘉岚认得。当初还是中学生的她常跟着余小婉听她兄长大谈报国之志,偶尔见他落下的只言片语,就是这样瘦劲的字体。
她忽然想起余小婉那日看见报纸上顾昭的照片时说的话:“你别说,这个顾先生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她抬目打量顾昭的脸——修长浓密的眉、明亮深邃的眼、劲挺的轮廓、薄而丰润的嘴唇……
“顾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嘉岚问。
顾昭笑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沈小姐还问是不是见过?”
“我是说,在我们牢中初见之前,我是不是见过你?”嘉岚更正道。
顾昭挑了挑眉:“沈小姐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那便意味着真有什么可值得想起的?
嘉岚心头微微一跳,正待继续问,门外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一时,裴子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九哥,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特别提一下,我对前面的章节做了一些修改,为了剧情发展,苏云仙的角色我给改成女的了,望见谅。感谢大家!
我自己对民国有点小情怀,虽然没什么人看,但还是写的很开心~~
第37章 Chapter 37
裴子义的声音将屋内的气氛打断,顾昭低头看了嘉岚一眼,见她神色局促而紧张,不知道是为方才自己将到嘴边的交代还是子义口中的“出事”,轻笑了笑,后退一步,在空间上给足她放松的可能,沉声对着屋外道:“进来吧。”
“九哥,厂子里乱……”一眼瞥见站在书柜边的嘉岚,愣了愣:“沈小姐,你也在……正好。”
一句话,将嘉岚从片刻前有些恍惚的旧事虚影中抽身回来。她合上书,道:“早上和顾先生谈完事情回来,顺道在这吃了午饭……你们有要紧事说,我先出去。”
“不用。”顾昭立刻道,看向裴子义,示意他直接说事。
这段时间下来,裴子义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看出了九哥对这位沈小姐的不同寻常。因此亦不再像最初那样扭捏避忌。
而且他要说的事,和嘉岚的直接关系反而更大。
“是船厂的事。”裴子义一见顾昭神色,立刻道:“九哥,船厂的工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嘉岚脸色顷刻一变:“怎么回事?谁和谁打起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制止了吗?”
顾昭没有说话,向裴子义点一点头,示意沈小姐的问题就是他的意思。
裴子义道:“很多人……帮里的兄弟都过去了,鸣了枪才将他们拉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死了两个人,伤了好些个……”舔一舔干涸的唇,觑觑顾昭深沉的脸色,有些吞吞吐吐补道:“……九哥,我方才给你打电话,是占线,我只好自己赶过来……”
顾昭皱了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做的对。”又问:“是什么原因?都有哪些人参与了?”
恰好是皮货公司、码头和陆新铮相继打电话来的关口,时机不可谓是不巧。
裴子义道:“是老厂工和新厂工之间的冲突,有一阵了。今天礼拜天,厂区不值班的工人凑在一块打牌,老厂工赵祥说新厂工陈志出千,两人揪着打起来了,打着打着就有许多人参与进来,大概是有人趁乱出气,打死了人。”
“老厂工新厂工?”顾昭凝眉问。
嘉岚立刻解释道:“老厂工就是原先瑞隆船厂的工人。”亦是上次无缘无故牵扯进纵火案的工人,是嘉岚出面将他们保了下来,主张留他们在厂子里做事。
新老厂工的冲突嘉岚也知道,出面调停过数回,还有意将他们分在一个班中让他们多协作,总以为时间一长这种新老之分就会淡下来,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哦,是这些人啊……”顾昭道,话里似乎有“难怪”的口气。自架子上取下外衣:“走吧,我们去一趟。”
车子往厂区的方向走。嘉岚自上车后一直沉默不语,眼皮微垂,顾昭也没有多问,懒懒靠在椅背,阖着双目。
开出两条街,嘉岚似一下子想通了什么,忽然道:“顾先生,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顾昭睁开眼,轻轻“哦?”了一声。
他其实也在思索方才那个电话和船厂的乱子之间的关系。船厂的工人再横,也不至于帮派的人出了面还不停手,除非……是奔着打死人去的。
要说这背后没人指使鬼才信。
然他没有开口,静待嘉岚说下去。
嘉岚道:“方才顾先生……是在和护军的陆将军通电话吗?”
“是。”
“码头的货被护军扣下了?”
“是。”顾昭点头:“沈小姐有想法?”
“顾先生做了这么久的进出口生意,多少批货进出都没问题,偏偏被扣了这一批,是不是太过蹊跷了些?”嘉岚道。
“沈小姐的意思是?”
“老厂工是瑞隆船厂的旧人,上次因为纵火的事被抓进去,多多少少和护军有些牵扯。”嘉岚道:“护军扣货的时间恰好赶着厂子里闹事,我总觉得这事和护军也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