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斜乜了他一眼,忍不住嗔责一句“油腔滑调”。又道:“你想做周幽王,就拉着我陪你当褒姒……”话未落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褒姒是周幽王的妃,这么自比,就显得他们的关系多少有些暧昧。
赶紧打住,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吞入肚中。
顾昭却立刻笑道:“对啊,我想做周幽王。”语气平平静静,但似乎十分郑重,说时定定望着她。
一句话到了(liao),气口却将断未断,仿佛还有半句在喉咙里呼之欲出。
那后半句不用说是与褒姒相关的。
嘉岚被他盯得不适,别开眼。
他轻轻一笑,见好就收,转过话题,又问:“小姐还没说呢,想去哪里。”
嘉岚半愣着神,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回了一句:“蓝桥。”
裴航蓝桥乞药的典故,说的是裴航坐船遇樊夫人,以诗表达倾慕之情,樊夫人却将他指向蓝桥,暗示他姻缘在彼处。
后裴航途径蓝桥驿,果因乞水而得遇佳人。
嘉岚此时这么说,的确有暗示他两人关系当适可而止之意。
顾昭愣了一愣,眸底光芒骤然一暗,不过只一瞬,那原本的一抹笑却又回到了他脸上。
嘉岚见两人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欲打破这尴尬,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觉脚下一晃,整个人立身不稳,向前栽去。
眼看半个身子已要栽出船舷,她惊地忍不住“啊——”的大叫出声。然而预料中的危险却没有到来,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捞入了怀中。
惊魂初定之下,一抬首对上顾昭那双有些带着些许促狭笑意的脸,忽然反应过来方才的晃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故意的……”
顾昭却不反驳,反而小人的十分坦荡:“对啊我故意的……我这人特别小心眼,你一说要去蓝桥,我就急了……”要去蓝桥是要另寻良配之意,顾昭急在什么上,不言自明。
嘉岚红了脸,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他却将手臂锢地很紧,令她无法动弹。
身子亦倾将过来,唇离她耳际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轻轻道:“此处就是蓝桥,又去什么别的蓝桥。”
嘉岚怔了怔。
他话说的一句比一句露骨。她怎么听不出来。只是究竟有几分真意,她此刻已辨别不出。
不过大概因被他强行揽在怀中,后背抵着他宽阔胸膛之故,她觉得有绵绵的热意从身后传来,一点一点将她点着……
在当真被点着之前,嘉岚又奋力在他怀中挣了一挣。
然而毕竟是在船上,挣扎幅度过大一个不留神两人就会一起栽到河里去,嘉岚不得不多一分小心。
可顾昭却肆无忌惮,手一点松开的痕迹都没有,反而越揽越紧。方才那句话落,仗着身高优势,下巴抵在她遮阳帽的宽边上。
忽然一笑:“你别说,这帽子形状还有些像斗笠……我划船,你带着斗笠,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渔翁和渔婆?”
这话是《红楼梦》中黛玉对宝玉说的。宝玉雨夜去看她,她对那蓑衣斗笠好奇,冷不丁开了个渔翁渔婆的玩笑,说完却后悔不及,有几分已生情愫而不知之意。又比前一句更露骨了些。
嘉岚觉得两颊发烫,清风都拂不散的那种烫。片时,终于正色叫了一声:“顾先生你不要再拿我取笑了……”
话未落,顾昭圈着她腰的手忽然又收紧一分,脸顷刻低下来,得寸进尺般,靠地比方才更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后,愈加深了嘉岚脸颊的炽热。
“别叫顾先生,叫我顾昭,或者……”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擦着她耳膜响起,有一种不容置疑:“顾九。”
第32章 Chapter 32
“顾九”二字出来,嘉岚微微晃了晃神。她听裴子义叫过数次“九哥”,但却从未把“顾”和这个“九”字拼到一起。
此时听到这两个字,脑中蓦然一根弦被拨动。然而也仅仅是被拨动,弦鸣铮铮,却未铮出个什么所以然。
有一瞬时光倒溯、似曾相识之感。
不过只是短暂的一瞬。一瞬过后,嘉岚旋即自我解脱——法文中有个词叫“déjà vu”,说的便是对未经历过的东西有似曾相识之感。
可见这不是什么特殊的经历,许多人都有过。
她起初连顾昭的大名都未听过,怎么会知道他的小名。
“你…你不要开玩笑了!”嘉岚又推了他一下。半羞半恼之下,这一回多用了几分力。脚下的船立刻一晃,嘉岚一惊,手下意识又攥住了他的胳膊。
顾昭忍不住一笑:“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这叫上了我的贼船了。”他笑声低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后,带的她浑身起了一阵颤栗。
她被顾昭的笑与话陡然一激,好胜的本性一下子冒出来,咬唇环顾了眼四周——此时她们离岸虽有些距离,但不远处还有三两舟子,若是她当真落水,想必那些船夫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还有顾昭本人……
她没有意识到,饶是和他作对,她最后仍是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这已非浅层次的依赖。
想着,嘉岚抬了脚,正要给他一个教训,却觉揽着自己的手忽然一松。嘉岚下意识转眸,却见顾昭笑道:“怎么,这就要动真格的了?”
他果然枪林弹雨里闯过,对人身体情绪的反应比脸上的情绪反应还要敏锐。
更何况是她。她的每一点反应在他眼中都会无限放大。
嘉岚趁势从他怀中脱身出来,坐到乌篷边,和他隔开好几人的距离,低头将颊畔的碎发往耳后撩了撩,觉察到指尖一片滚热,头更低了些。好半晌,方故意沉着脸,有些凛然道:“顾先生以后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顾昭仍站在船头,一手执篙,另一只手仍维持了一瞬方才搂着她的姿势,好像成了一座塑雕。听她开了口,方收回手,半自哂着一笑:“我何时开玩笑了?”
他是进攻型性格。往日的儒雅都只是表皮,真正打定主意要进攻时从来寸步不让。
嘉岚虽然胆子大,但毕竟是姑娘。顾昭的反问出口许久,方涩着喉咙回了一句:“方才、方才那些轻浮的话……”
顾昭这一回寸步不让,步步进逼,于一来一往之间索性省了虚招,亮出底牌:“你听着轻浮,我说时可不轻浮。”说时唇角微微扬起,眸底却一片清定,沉沉望着她,不容她躲闪。
这一句话说的不重,嘉岚浑身却轻轻震了一震。
到了这一步,顾昭的居心已再昭然不过。从他为她挡枪,到在病床上说看上了她时起,她心里就有了一分怀疑。
然而这怀疑只是浅浅的一层,她毕竟未自恋到那个程度。
此刻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她却再避无可避。
心中缓缓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欣喜说不上,厌恶亦说不上……她感情一向干脆利落、泾渭分明,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读书时便有不少男生追求她,她从来拒绝地十分利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而当初梁淞铭追求她,她亦是没怎么拿乔。喜欢便是喜欢。
此时却模棱两可、拖泥带水起来。
顾昭其人,有一个聪明男人所有的魅力,亦有一个狡猾男人所有的危险。
嘉岚垂首默了默,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顾先生,我不是你电影公司的那些明星,亦不是你夜总会的舞女,经不起你这样调笑。”说时向船头望去,迎着他。
午后的日光正好,亮到发白的日光为他周身镶了层边。他在这等煌煌之下,有着不容逼视的精致与光芒,如谪仙一般。因五官立体、身材挺拔宽阔,不像中国人自己广袖长袍的仙家,倒似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
这样的人,百般温柔千般软语,才智身份姿态一样不缺,说完全不动心是假的。
可,正为他是这样的人,她才要压抑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听了她这话,他微微皱起眉头,搁了手中的竹篙,任由船随意荡在湖心,几步走到她身边:“我从未把你当她们,亦从未想要和你调笑。我是……认真的。”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极缓极郑重。
他其实并未想过今天把一切说开,许是阳光正好、清风正软,而她亦笑得恰到好处。
令他心神荡漾,一时迷了神志。
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