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飘逝急风顿止于裴飞影身后。白铜雀右掌盖于其顶,眼神森寒犹胜玄冰。
“你不是说没有影子,就没有光吗?”二山主问道。“那么只要出于必要,即便亲手杀掉师弟,也可以被原谅吧?”
☆、第六十二回
弹指间不到,傅轻歌已将陈悠然抛出老远,直直撞在后方高墙上。只是他使了巧劲,陈悠然背心撞墙时并不疼痛,顺着势儿坐倒地上。
她好快爬起身来,见张幽兰赶上把摔落轮椅的洛姊姊扶起,心下暗暗愧疚。
再看最后一刻终于出手相助的郭清馨,已俯低身形,双臂低垂如山猿舒臂,显然也已整装待战。
奇怪的是,她没自她眼里看出平素的昂扬战意。
也是,自白铜雀现身一刻,战局可谓尘埃落定。
“现下我与你同在中宫,你的‘先天起卦’也就对我无用。想快速逃离此地?你知道也是没可能的。论体术,你本来就在我之下。”
“至于屡次助你的自轻歌剑下逃得性命的‘梅花易数’,也只能转移‘死亡’这状态吧?而且,前提还是你在施术一刻尚存理智。”
她按于裴飞影头顶的手掌全无颤抖。
“这些雕虫小技,在我的‘镇魂’跟前毫无作用。我只想知道,事前你为何无法预料这一切?”
裴飞影轻轻笑了。“预料甚么?你不惜背叛恩师的理念,只为保存一个无关重要的小女孩?”
“不要把恩师说成像你一样的人!”片刻激动过后,陈悠然眼里的白铜雀脸容覆上冰霜。“该被消灭的是你啊。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存在,恩师的理想才会被污染,我们才会被逼……”
“污染?”裴飞影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临走前是怎样吩咐傅轻歌的?谁教出了谢青阳?谁教出了我?”
“我要问的是,为了掩藏阳光下阴影而想对我痛下杀手的你,到底与我有甚么分别?”
白铜雀那本该坚定不移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撼动。“你认为杀掉你也是一种污染吗?”
“不,那对你而言是一种必要。你只是没有彻底意识到目的背后的黑暗而已。”裴飞影嘴角一翘。“就像你最爱的小师弟一样呢。”
陈悠然不由得瞧向轻歌,只见他握起赤剑,背对着自己,视线一直没从僵持中的两人身上抽离。
却见白铜雀眨了眨眼。
“平时巧舌如簧的你,摇尾乞怜时说的话仍然很有力道呢。”她说道。“但是,正因为我看清了那黑暗,现下才会下定决心将你诛除啊。”
她右手五指间迸发出一阵电流,好比月夜里的炽阳。
忽听一阵蹄声自围墙外传至,来得甚快,宛如雨云中的连番响雷一路自东海逼近。
郭清馨微一迟疑,解除了外观奇异的拳架,警戒着缓缓后退。
同一时间,衣衫被裴飞影提着的虞雅文忽然提剑后刺,动作之快,令陈悠然相信换作自己成为目标,瞬间便当尸横就地。
二山主当然不是陈悠然,足下一纵,灵活避过剑刺。
但也因此错过了镇压裴飞影神魂的机会。
裴飞影乘势自怀中抽出短剑,削向白铜雀胸前。两名练气士中顶尖人物的近身相搏,看起来竟像市井中人街边殴斗。
可决没有一位市井中人,能于剎那间如此流畅地展开攻守。
傅轻歌并非出自市井。山里的孩子未经修行,已先被穷山恶水硬养出敏锐的危机感。
抓紧裴飞影视线后移的一刻,他手中剑似缓实急地掠出光虹。
“续云霞。”
陈悠然见他这一剑姿式完美无瑕,决难避过,可惜虞雅文出剑更快,运气方式更精简,赶在前头与其剑光相接。
铜光赤焰相对,卷起放肆狂风。
剑光底下,陈悠然清晰捕捉到虞雅文一剎间的眼神。
若要评说,唯有我见犹怜四字而已。
她一瞬失神,后领被银线勾着拉到十余丈后,回头一看,只见洛时寒神色复杂。
陈悠然正想开口,但见裴飞影为避轻歌剑虹,迅速撤回攻势,随即一一拆解白铜雀骤雨迅雷般的反击拳脚。
待得白铜雀右手往左掌里一抹,抽出白晃晃的骨刀,裴飞影已拉着虞雅文飞纵到墙头上,两指前伸作起卦状。
“你只知为那女子的孩儿设想,这孩子的心思,又有谁人在意?”陈悠然总觉得他的视线斜射向傅轻歌。“教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美梦,十五年前就该退场了。”
“别多话。”虞雅文冷淡说道。“我们的合作已到此为止。你要我和你一同落荒而逃吗?”
“真爱面子呢。”裴飞影不以为意,放脱了她。“那好吧。陈家小姑娘之事,我不再掺和。只是你要干预,也不是当这负伤之时吧?”
他收回二指,单手急在半空中结印。白铜雀上前不到两步,周围已起大雾。
数道虹光自烟霞中掠过。待得陈悠然眼前一亮,赵王府派出的轻骑队已入庭院。
长安守备队的装备远较江陵守军简陋,抹了油的皮甲底下连锁子甲也没披,腰间所佩也是刀非剑。
北方诸王在桓温的猛烈攻势下资源频临枯歇,由此可见一斑,陈悠然不无忧心地想着。
假如长安城被攻破,这回又得逃去哪儿?
众人却不像她般满是小心思,纷纷聚拢过来,眼望两名士兵将郭清馨扶上一头高壮大马。骑术不比大部份练气士高明的她,显然单是稳着身形就很耗费功夫了。
“我们日后见。”
小郭含糊地低声交代道,随即调转马首。众骑也没理会一干人等,纷纷驰去。
忽听张幽兰喊道:“慢着。”
调头的却不是小郭,而是骑队侧翼中不起眼的一骑。说是一起眼,其实当众人远去,只他独留原地,男子头上斗笠与军中行装的违和感就变得明显起来。
他虽衣着与众兵士无异,腰间却无兵刃,头顶阴影笼罩着了上半边脸。
“没想到你会站在即将败亡的一方。”张幽兰话声平淡。“我以为胜者的权势更能为你的恶行作包庇呢。”
男子笑了。“即将败亡?你没见盟主大人在赵王这边吗?”
“别跟我装傻,我们都清楚她没法改变战局。你潜伏于这城中,到底有何目的?莫非……”
“日后之事,日后自知。”男子打断他道,紧接着放声大笑。“得见恩人,确是夏某人因缘际会。若能与你交手,更是人生乐事。”
“所见略同。”张幽兰冷冷说道。
目送着男子拍马远去,洛姊姊轻轻牵起了张幽兰的手。
“他就是夏戎?”白铜雀问道。“在北方山区灭掉了五个巫术聚落的那个练气士杀手?”
“我不知道甚么巫术聚落,只知道他曾为桓温杀人。男的,女的,孩童,老弱,全都落得横死下场。”张幽兰低头盯着双手。“只因我不知其来历,便救活了他。”
“看来我们对郭清馨抱持戒心还挺合情理。”白铜雀说道。“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儿很快就不安全了。”
陈悠然没想到,在北伐之战中站在天子一方,与赵王、齐王、河间王组成的三国同盟为敌的二山主,竟是堂而皇之地落榻于城中上等客店。
不过也是,她也不顾忌与守备队对上面了,想必吃准赵王在战场上屈居下风,对重大战略资源会取拉拢而非清剿吧。
只有在岳麓生活过,才会明白三位山主对一统山河的执着,简直就像和司马家有亲似的。眼下为着捍卫真龙主位,更是要把自己这伪龙连同桓家一并铲除。
至于对众山主认为紫烟为君,即可保盛世太平的想法,她不予置评。
司马紫烟是谢山主的知交,二山主则对他毫无感情,因此才会选择与师兄弟为敌,也要保着她吧。
她渐渐湿了眼眶,瞧了瞧微笑着回看着她的轻歌,这才随着二山主进房坐定。
“小虞……她在楼里使出了白前辈的秘剑,难道……”陈悠然问的是二山主,视线却停留在轻歌脸上。“像白前辈般的高洁之士,也牵涉进了这事吗?”
“谁知道呢?想是阴山上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对她有甚么影响吧。”白铜雀漫不经心地说道。“凌尘,凌尘,说到底也是世间人啊。由爱故生忧,人人原是相同的。”
她转过话头。“别说这个了。你不想知道我们在宛城碰上了甚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