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要问甚么,摇了摇头。“我没见他出入营中。”
“再拖下去,大家的处境只会更糟。”白铜雀劝说道。“你知道我没法出面。方才把轻歌和悠然送到河这边来,已引起了洛阳城里钦天监的老头们注意。若然正面攻杀虎贲军本营,岳麓只怕也得完蛋。”
狼山大将“风”脸上仍透着狐疑。这时,小虎子察觉到了自己之所以出现在这,冥冥中有其职责。
“就当是助我雪恨。”他说道。“你不是时常抱怨没打架的机会吗?”
女贼狠狠瞪着他。“桓婴,你立下誓来,保证枕阁不在这大营中。”
“你可真大疑心。好啦,好啦。”
桓婴竖起两根手指,板起面目。
“我,桓婴,道门二十七秘藏中天阳三法身的合法继承人,当着皇天后土立誓,不曾目睹零陵陈氏家主陈枕阁现身于此。若有虚言,死无全尸。”
“成了。”白铜雀一股脑儿催促道。“我已把朋友们送进宛城,必要时会帮忙善后。你快点做事吧。”
宁神风不再说话,上前数步,深深吸进一口气。
她的身形开始悬空。
不到半盏茶时份,以她为中心的风暴已席卷整座山岭。草木横飞,沙石崩散,连南方天空上的乌云也被驱逐至远不可见处。
白铜雀难掩喜悦。
桓婴则冲上前去,眼看着“风王之怒”捧起宁神风身形,缓缓压往想必未有充足防备的兵营,腹中早已暗笑不已。
明明已是比自己大上七八岁的女子,想法仍是这般幼稚。这段日子来,他就没看过军营方向几眼。
他可没说过,一直没感知到陈枕阁的气息喔。
☆、第五十五回
被白蛇吐出来三个时辰后,陈悠然胃里犹在翻腾。
她扶着大树,低下了身子,回首去看轻歌,只见这家伙全未因高速移动数百里而感不适,迟疑着想要上前,美艳眸子一闪一闪的。
是了,虽然看似柔弱,轻歌可是日夜御剑行空,走遍天下的大人物,自然早就习惯了超乎想象的神速。
本来,他和她就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人。
她心里苦闷,忽然间背过身去,呕吐不止。呕出满腹清水后,她挥手止着轻歌行前,头贴在树干上,双眼盯着树面轮纹,一句话没说出来。
实在不该在解决心病前,就听从二山主的提议同行至此的。最起码,若有洛姊姊在两人间充当缓冲,境况决不像现下尴尬。
但二山主坚持立即行事。似乎计划背后,还隐藏着不能教自己知道的隐秘。
张幽兰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妥。他瞧白铜雀的目光很奇怪,但也比不上注视轻歌时的明显距离感。
或许这就是二山主将两拨人分隔开来的原因。再没有未知的隐秘,以及蒙蔽前路的乌云。
“轻歌。”三个时辰以来,她首次开口。
“是?”
“你瞧那儿。”陈悠然低声道。“乌鸦飞起的地方,立着小小的金黄塔尖。”
“那是金雀宫,宁大将军投到南方天子帐下前的旧邸,长安城最高的宫楼。”她的话声飘渺若风。“那就是长安,世界渴望之城。”
傅轻歌看着她指向处。
“也是宁神风长大的地方。为着与她算清仇怨,我曾御剑至此城上空,但宁氏再无修行人在此驻足。自从赵王进城,带来五湖四海百般面目,城里气象与我早前预期,已是大有不同。”
“无论如何,我们总算到达这趟旅程的终点。”她轻轻握着拳头。“这段日子……这段日子……”
一时间,却是张口难言。
“这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陈悠然抬起头来,惊讶地瞧着他。
“在山里时,我因着不会说话,没交到日常玩耍的朋友。你是我学会交流后的第一个对象,就算老爷爷没再提起,我也没可能忘记,是你,让我真正走出了那座山。”
他指了指陈悠然背负木剑,笑意媚若春日。
“这趟旅程,对你而言是不幸,却给了我与你交换生存之道的机会。只是我不知道,你可曾为之而欣喜。”
霎时间,陈悠然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李子。
“该走的路还没走完哩。”她确信,连半空飞过的虫子也听不见她的声线。“我不会就此下定论……只是……我也没找到推翻初时想法的理由。”
是的,能与你相遇,我……
“没错呢。”轻歌呢喃说道,一口气将她扯回现实。“我从前也在疑惑,现下总算确认了答案。对于我一开始的决定……”
陈悠然冲口而出。“甚么决定?”
轻歌却只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渐渐升温如冬夜暖汤的情愫,就此一扫而空。
这回陈悠然连吐也吐不出来了,只一股脑儿往前走,也不顾轻歌是否跟上,视线游离道上,忽地心头一怒,踢飞一枚小石子。
正好碰在一头骏马雪白额上。
她吓了一跳,后跃开去,轻歌早快步护在她身前。
只见一人一骑伫立路上,白马胜雪,铁甲粗砺有如顽石。
俱已命绝。
陈悠然冷静下来,看那气绝战士头顶红缨,职份显然甚高。
“白璧山的飞玉驹,马上却坐着怀湘山的墨龙卫。”轻歌说道。“这奇特配搭,只见于北伐军中。”
陈悠然心中一跳。“桓氏前线竟已推进至此?”
“不,这多半是姚家从桓温手里抽调过来的兵员。但看一骑死于荒野,周遭却无战事痕迹,想必白璧山主是把桓家部曲当作斥侯用了。”
“斥侯?这可是天下无双的龙卫,身负重甲,怎可能……”
“桓家手里的有生力量越强,天子和诸世家处境就越危险。我北上时,早已听闻桓温一旦攻入长安,就要夺位称帝。”他一拉陈悠然衣袖。“他气绝未久,三刻之内,定有人来。我们先在旁避着。”
两人在大树后屏息静气。过不多时,果有人来,却不是赵王属下的长安卫队,数骑披轻甲,持铁弩,乃白璧山驰名河朔之锐锋骑射。
数骑中有两骑落马。一人牵起白马缰绳,另一人则助他带着马匹,回到坐骑边上系上索带。事毕,他又折返,取走死去卫士身披黑甲。
马蹄声好快远去。陈悠然竖了竖耳朵,叹息说道:“很过份啊。”
“若然一开始不因桓氏在荆州势大,滥授山主职份,北伐就早成事了。谢兄这位天子朋友志大才疏,不扶也罢。”轻歌说道。“接下来,该赵王麾下赶至此地,城外将有一场小规模骑战。我们是时候进城了。”
听着轻歌又回复到心事重重时的冷漠话声,就不用说陈悠然心里有多不是味儿了。
她抬头望天,适才飞走的鸦群又回到了金雀塔顶,其中好几头似也回看着她。
两人自南门进城,一路却畅通无阻。
听途人说,码头似是新到了一艘五光十色的锦帆船,单一艘就占去了三艘常船的位置。几个船主泊不了岸,鼓躁着寻帆船主人找说法,河道上乱成一团。
要不是满怀心事,陈悠然还真想前去瞧瞧。大郭在书院时,常拉她到山顶储水池边玩木船。经他巧手改造,木船可经咒法放出机关火箭,与对手船只打出漂亮海战。
那时她对此颇是着迷,只是不久,郭东城却没再找她玩木船。再过一段日子,他告诉大家他要驾船出海,前往日出之地找寻仙山。
“我果然还是喜欢没装弓弩的船啊。”
众人到码头送行时,大郭抓着头嘻嘻笑道,像是没看见船首那大得惊人的尖刺。那是他为驱逐传说中出没于东海的巨兽而亲手打造的,与那敝旧木船半点不相配。
陈悠然听说他和家中吵翻了,不然堂堂东海大户,远游船只不至于如此上不得台面。但郭东城本人却毫不在意,满脸自傲地瞧着木船,时不时也如耍弄玩具小船时般,全神贯注在船只上。
若不是对轻歌仍有幻想,她多么想出海远去。
“郭兄何时回来?”一位同窗问道。
大郭别转身来,伸指豪爽大笑之姿,至今仍然深印脑海。“这地与海等阔日,即我归来时!”
从此,东逸神洲没人再见过他。
“你还记得郭东城这个人吗?”她问轻歌道。
轻歌眨了眨眼。“怎会不记得?当年,他曾自告奋勇,作我的练剑对象。他的剑术,比我预想中强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