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饭时候,岑玉以巡查为名,一个人进了地牢。
和先前不同,现今的地牢多了不少守卫,大门紧闭,戒备森然。院墙外增派了一队人马往来巡视,保证全无死角,院内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唯有地牢内稍好些,只有四人分别守在走廊两端,遥遥相望。
走到关着马芳铃的牢房前,岑玉朝里张望了一下,看见她面朝墙壁侧卧在床帐之内,脊背有规律地轻微起伏,似乎睡得正香。这倒无可厚非:即使布置得再精美,这终究是座囚笼,对马芳铃来说,除了梦入黄粱,也没多少打发时间的方式。
就在此时,入口的石阶处响起向下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妇人小心翼翼捧着食盒进来。那是专门给马芳铃送饭的厨娘,岑玉认得,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确认是如假包换的本人,绝无易容顶替的可能之后,心中更觉得蹊跷——她原以为路小佳会假扮送饭之人混进来,谁知直到厨娘叫醒马芳铃用完饭,收拾碗筷离开地牢,他仍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不知道路小佳是不是临时有事耽搁了,岑玉怕继续待下去惹人怀疑,随口吩咐侍卫两句小心看管之类的官面话就往外走。刚走出六七步,听到身后牢房中噗通一声响,回头一看,马芳铃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守在牢房门口的一人赶忙进去探查。岑玉折回来,盯着昏迷的马芳铃看了半晌,眯起眼隔着门问:“怎么回事?”
侍卫摇头道:“属下也不知,明明方才一直好好的……但也不像有什么大碍,就是突然昏睡过去了。”
岑玉觉得这事跟路小佳脱不开干系,看了眼守在走廊那头的两人,说:“怕是方才的饮食有问题。”
侍卫听闻此言,皱眉道:“可要禀报教主?”
岑玉冷笑一声:“教主近日事务缠身,这等小事休要烦他。你去找到方才的厨娘,把事情查清楚再来回报。”说罢,又向另外一人徐徐道:“你去药阁一趟,要个醒神的方子,看着他们把药煎好,亲自拿回来。”
这两人领命前脚刚走,便听上方院子里人声喧哗,伴着丝丝缕缕烧焦的味道沉下来。门口的侍卫跑上去看了一眼,急忙回来指着上头道:“岑姑娘,外面走水了!”
岑玉高声道:“你们赶紧上去帮忙救火,这里我守着。”
把人都支开,她迅速切上马芳铃的腕脉,却没发现路小佳所说被下了毒之类的痕迹。正纳闷间,听背后有人靠近,转头看见个身着斑衣教弟子服饰的男人,满脸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了半张面孔,不等她发问,就冲着她一挑眉,小声道:“是我。”
那悠闲而有点轻佻的少年嗓音,跟这副扮相实在太违和了。
岑玉说:“路少侠,你怎么进来的?”
路小佳道:“趁乱混进来的。她怎么样?”
岑玉低声道:“没看出什么异常,只是中了蒙汗药——”
“那是我下的。”路小佳随手拍了马芳铃身上的几处穴道,最后在人中处掐了一下,“看你才支出去两个人,只能又放了把火。”
岑玉无语。
下在饭菜里的蒙汗药剂量不大,马芳铃在那一掐之下,悠悠醒转,睁眼就瞧见个土匪似的大胡子蹲在面前,惊呼一声,向着他小腹一掌打去。这一掌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既无章法也没什么力道,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反手一拧钳制住。她顿时面露警戒之色,不由自主用另一手拉紧了衣服:“你要做什么——”
然后她的嘴也被捂住了。
“别嚷嚷,自己人。”路小佳勒着她不敢放松,“要是还想出去,就配合一下。”
马芳铃立刻点头。待脱离桎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首望向他,仔细打量好几眼,旋即惊讶地问道:“路小佳?你怎么在这里?”
路小佳怔了一怔:“马大小姐,你这记性也太差了吧,我昨晚刚来找过你,转头就忘了?”
马芳铃眉间眼底都是迷茫:“昨天……昨天的事,我好像记不太清了……你是来救我的么?”
路小佳回答:“不然我来地牢观光么。”
马芳铃颇为尴尬,想了想说:“是傅红雪让你来的吧?他人在哪,为什么不自己来?”
路小佳听得有点不耐烦:“不如我给你留个条子,你没事自己念两遍,免得见我一次问一次。”
岑玉在边上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道:“马姑娘的神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并不像你描述的模样。”
路小佳微一迟疑,问马芳铃道:“你被花寒衣掳来之后,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马芳铃低头思索,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如星般动人的眸子里聚起两汪水光:“我听他说让我爹拿什么东西来换我,后来的事,我想不起来了……你有我爹的消息吗,他在哪里?”
路小佳突然有点后悔揽下这桩差使。她今日神智虽清醒,却又失了记忆,什么有用的话也问不出来。而且不管失智还是失忆,她关心的问题都差不太多,至多清醒的时候还记得问一句她爹。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能直截了当地把马空群的死讯在这时候告诉她,于是路小佳眼睛都不带眨地撒谎:“不知道,没看着,没听说。等出去见了傅红雪,你问他吧。”
马芳铃哦了一声,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岑玉低声道:“不行,今晚动静闹得太大,只怕即刻便会有人来查,纵使能逃出地牢,也跑不出斑衣教的范围。姑娘还是再委屈两日,待我们做足准备,行个金蝉脱壳之法,悄悄送你出去。”
马芳铃还想再说什么,忽觉后颈一麻,整个人失去知觉向后仰倒。路小佳熟练地收回手,把人扛起来扔到床上,立刻闪出门外,立起食指竖在嘴边,对岑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立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与此同时,地牢入口再度开启,走下几个人来,为首的,赫然是花寒衣。
☆、第67章
岑玉见此情景,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能声色不显,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微微挡住路小佳。
结果花寒衣看都没往他身上看,开了牢房门直奔马芳铃。见她除了昏睡并无大碍,这才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岑玉。
她赶紧把准备好的说辞禀报了一遍。
花寒衣冷笑一声,嗤之以鼻:“下药放火,不过是调虎离山的把戏。为了一个马芳铃,他们倒是很能折腾。”
岑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教主说‘他们’,可是已经知晓贼人的身份?”
若是花寒衣怀疑白兔和路小佳,她必须想办法把锅甩到别人身上,实在不行,哪怕自己卖个破绽,也要保住他们两人。
花寒衣抬起眼皮望她,语调深长:“要探查马芳铃的关押之处,再设计调虎离山,若真把人救出去,外面少不得还需有人接应,一人是做不成的。至于对方究竟是谁,不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么?”
岑玉道:“属下知错,定及早捉住贼人,交由教主处置。”
花寒衣的脸上似乎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意:“你行事很是省心,上头乱成这样,还知道留人下来守着。”
岑玉道:“教主千万叮咛地牢须小心看管,属下不敢怠慢。”
花寒衣从马芳铃的床边站起,走出门外含笑道:“今日未出大乱子,也算是你的功劳。”他说着,目光越过岑玉向路小佳瞟去。岑玉实是不好再移步遮挡,瞄着花寒衣的动作,额上已略有些汗意,而身后的路小佳却仿佛入定了一般,动也不动。
她暗暗注视着花寒衣的脸色,贝齿轻咬下唇,装作不经意,把手缓缓往腰间移动了少许。
就在花寒衣的目光刚落到路小佳身上时,又有一人沿着石阶下来,未到近前,先叫了一声“义父”,花寒衣别过头,见白兔匆匆而来:“听闻地牢出了变故,女儿特来查看,不想还是义父先到了。”
岑玉眼睛一转,不动声色地放下手。
花寒衣扬起下颌,仿佛地牢中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说道:“一两个宵小之徒而已,我不过刚巧在附近,就顺路看一眼。你婚期在即,要准备的东西不少,犯不着为这些小事上心。”
白兔重重叹了口气,皱眉道:“谢义父体恤,只是女儿忝居少教主之位,若连此等小事都无法替义父分忧,心中实在难安。至于婚仪,义父请项长老代为筹划,我已少操许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