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桂花糕里夹带那张字条上说的,他穿过一条回廊,果然远远看见一间小院,门口两名弟子把守,院外不定时有巡逻的守卫经过。这种程度的防备还不在路小佳的眼里,他略略观察片刻,找准一个空隙,飞身而起,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
这院子也是奇怪,明明外面还有些戒备,到了里面却空空荡荡,仅有一间简陋的房屋,也不像是住着人的模样。路小佳走近紧闭的木门,凝神听了听,没有任何声响,伸手一推,发觉门是从里面闩住的,倒是没有上锁。他把剑尖插进门缝里,轻轻向上一挑,再往旁边拨开,左手将门推开条缝,身子闪进去的同时,刚好接住掉落的门闩,连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房中确实无人,只有一些基本的摆设,有些甚至积了灰。路小佳定睛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对面靠墙的博古架上,那里摆着一只青瓷花盆,盆中养着的兰花早已半死不活,但花盆的外壁却干净得有些突兀,好似经常有人擦拭。他试着往上提了提,果不出所料,花盆纹丝不动。
看来,这就是机关了。路小佳研究了一会儿,终于在把花盆往右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听到了细微的响动,转头看去,墙根底下的地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口子。
沿着石阶一路向下,就是真正的牢房,每一间都空置着,反而显得整座地牢里愈发阴森。路小佳屏息向前走了许久,才在道路尽头最大的那间牢房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除去厚重的铁栅门窗,这间房中的布置,分明是普通的卧房,马芳铃双目微合,盘膝坐在床上,一头青丝随意地用根白玉发簪挽起,一身赭色的衣衫与素日无异,没有被苛待的迹象。路小佳叫了她一声,就见她睁开眼,抬头看过来,目光聚焦到他身上时露出一抹迷茫,朱唇掀起,吐出几个字:“你是……谁?”
路小佳默然半晌,轻咳两下,低声说:“马大小姐,你这可就有点伤人了——好歹我也在你家做过客,就算你当时满心满眼里都是傅红雪,也不至于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他话音刚落,马芳铃已到了身前,动作迅捷,隔着铁栏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傅红雪……在哪?”
路小佳略顿了顿,下意识说了句:“从前竟没看出来,马大小姐好快的身法。”
此时马芳铃好像也平静了些,眼睛都不带眨地死死盯着他:“你是……路小佳?”
路小佳道:“谢天谢地,你老人家终于想起我来了,要不然我还得费一番口舌做自我介绍。”
马芳铃语气刻板,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傅红雪在哪?”
路小佳指了指仍牢牢被握在她手里的胳膊,缓缓道:“我不想对女儿家动粗,在我回答你之前,能不能先请你,把手松开?”
马芳铃立刻乖乖松手,后退一步:“你现在……可以说了。”
路小佳朝她翻了个白眼:“傅红雪也快到边城了,不过他现在不方便现身,所以托我先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救你出去,他会在外面接应。”
☆、第65章
路小佳本以为马芳铃闻听此言,就算不至欢呼雀跃,总也该有点喜形于色的表现,谁料她脸上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一双眼中透着些许迷惑,好像没听懂他说的话。
问题有点严重。
其实路小佳并非刚刚发现马芳铃的反常,只是觉得她可能一个人被关得久了没精神,突然和人说话难免不适应,但现在看来,她哪里是精神不济,分明是整个神智都不太清醒。他倒有心细查,可惜一来专业不对口,望闻问切一窍不通,再者也没那么多时间无休止地耽搁在这里,于是又跟她搭了两句话,就抽身出来。
关东万马堂原本是四四方方一片地盘,被斑衣教接手后,以灵鹫殿为轴,划为了东西两片,西边是教主和长老居住和处理教务的地方,如今白兔晋为少教主,自然也是要住过去的;而余下的人员居住及日常活动场所,都在东面,包括路小佳现在住的客院。
花寒衣给他安排的住处在东边偏北的地方,院落不小,就住了他一个人,正门出去不远就是一条主要通路,虽没到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程度,也谈不上冷清——无疑是花寒衣精心挑选的位置,谁知道走过路过的眼睛,有多少双是盯在他这里的呢。
估摸着灵鹫殿的酒席还没散,路小佳索性到西边的片区转了一圈。花寒衣的居所排场最大自不必说,旁边一间院子,正有几个杂役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路小佳潜在一旁,待他们走得差不多,翻窗进入屋内,只见里面真可称得上富丽堂皇,金丝楠木的梁柱,水晶玛瑙的门帘,错彩缕金的雕花大床上悬着海棠双禽的丝罗宝帐,随着窗缝里漏进来的风微微颤动,在朦胧灯影中熠熠生辉。他在房内里里外外搜寻一番,最后抱起茶几上备了各色点心的盘子,直接栽歪到床上开吃。
自己房间的桂花糕一块都没吃到嘴里,宴席上更匀不出心思正经吃饭,这会儿还真是前胸贴后背。刚填了两块水晶龙凤糕下肚,正坐在床边上剥花生,就听见院外门响,伴着嘈杂人声,不多时,白兔掀帘缓步进来,见了他,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笑道:“莺莺小姐还没差红娘去请,张公子就这么急着飜墙来相会了?”
路小佳往嘴里丢了把花生仁,还一点不耽误说话:“婚礼都板上钉钉了,来瞧瞧自己的准新娘子,不算出格。”
白兔满脸不屑,脱下金丝团花的外衫扔到一边:“你觉得花寒衣真这么大方,平白无故给我操办喜事,让我风光大嫁?”
路小佳抬首望着她道:“他让不让你风光大嫁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一定已经在打主意给他风光大葬了。”
白兔说:“虽然他没安好心,倒是个机会。这少教主是虚衔不假,可毕竟名头摆在那里,我要大婚,教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再怎么说也得给面子露个脸,我自己下帖子请还未必能请的这么齐全呢。”
路小佳忍不住道:“之前在万马堂的大喜之日搞事情也就罢了,没成想你竟连自己的婚礼都不放过,果然够狠。”
白兔道:“这次不算,等此间事了,咱们回去再好好操办一场典礼,把叶开和丁姑娘也拉上,兄弟姊妹们同日成亲,你说好不好?”
路小佳笑了笑,说:“索性再加上傅红雪,人家好歹也叫了你几年姐姐,厚此薄彼可说不过去。”
白兔笑弯了秀美的眼睛:“我头一次知道,给人当姐夫这件事,还能上瘾。”
路小佳将花生壳抛到一旁,拍拍手站起来道:“说正事,我今天去探地牢,见到了马芳铃,她不大对劲。”
他把马芳铃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说了,白兔容色渐肃,犹豫片刻,缓缓道:“我本想使个移花接木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先送出去,到时动起手来就没了顾忌。但她这般浑浑噩噩的,只怕很难瞒天过海。”
路小佳道:“会不会是花寒衣为了让她听话好控制,给她下了迷药之类的?”
白兔道:“可花寒衣囚禁马芳铃,不过是为了诱马空群上门,只要保证她不逃出去即可,要她听话做什么?往地牢里一丢,凭她怎么折腾,还能翻了天不成。”
路小佳说:“那可未必。这地方本就是马芳铃家,说不定有什么密道机关只有她知晓的,再者,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真正闺阁小姐,万一性子上来,要拼个鱼死网破,也是麻烦。”
白兔有几分不以为然:“我还没见过谁把密道安在牢房里的,存心等着犯人发现逃跑?至于马芳铃那身功夫,在花寒衣面前连花拳绣腿都够不上,想要鱼死网破,她还没这个资本。”
路小佳道:“你跟她交过手么?”
白兔道:“这倒不曾。那时花寒衣潜伏在边城,名义上为万马堂效力,我是他的下属,有什么理由跟万马堂的大小姐过不去。”
路小佳道:“我也一直以为这位马大小姐就是个绣花枕头,可今天她抓我的时候,我竟一时没能躲开。”
他说着解开护腕,把袖子往上一提,露出的胳膊上,竟赫然有几道纤细的指印,还泛着乌青。
白兔小幅度地倒吸了一口气,仰脸望着他,轻轻道:“我从没听说过马芳铃有这么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