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积压的黑云慢慢往四周散开，缝隙中露出浅浅的白光。破晓时分，已有冬阳现空的征兆。
吹了半宿的冷风压下去的睡意席卷上来，穆轻延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既然决定要等，那我先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情你再通知我。”
“嗯。”
穆轻延开车要走，见江澈还一脸冷肃地靠着他的车身站在原地，眼睛垂视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确定我这往前一走你不会摔？”穆轻延看他后知后觉地直起身，忍不住叹气，“哎，看着你我都不敢谈恋爱了，劳心伤神的，折腾不起。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应对后面的事。说不准你一觉醒来，程隐就出现了呢？”
江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穆轻延离开后，江澈回了车上，独自沉坐良久，才开往住的地方。
市区清晨的早高峰时段，车没办法开快，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快八点。
电梯缓缓上升，江澈一手拎着外套，靠着侧墙闭目养神。可一闭上眼睛，他的思绪越发纷乱，千丝万缕，全系在一人身上。
楼道空冷而寂静，电梯门开合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江澈一手勾着担挂在肩上的衣服，一手轻捏着眉心。
走道上感应灯应声而亮，地上的瓷砖映着冷光。江澈不经意间抬眸往前看，这一看，他整个人直接定在原地。
坐在门口地毯上的人远远望过去只是那么小小一团，两膝并拢曲于身前，手揣在短款的羽绒服里，带着绒毛的帽檐遮住了整张脸，让人无法从侧面瞧清是谁。
哪怕着装陌生，可江澈怎能认不出来。他提心吊胆找了一天一夜的人，此时就在他家门口，在他的眼前，脑袋歪靠着门框，像是睡着了一般。
十多米的距离，江澈就这么隔空凝望着她，熬夜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慢慢现出湿意。直到感应灯熄灭，江澈才再次迈步往前去。
他走路的声响不大不小，鞋子与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音，可她像是毫无察觉，一动不动。
灯光落下的一地阴影笼罩住她，江澈曲膝慢慢蹲在她面前。他伸出手去，她脸上细腻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窜至大脑，这一刻，他才确定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她没走，她还在这里。
程隐睁眼时还有些迷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反应有些慢半拍。她看了看江澈，又看了看周围，过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哑，短短四个字，说到后边都差点听不清晰。
她偏头咳了咳，正欲说话，却被猛然揽进宽阔的怀抱。他的胸膛带着点外边的凉意，却又渐渐回温。
她的脸贴着他的心口，听得一耳砰砰的心跳，频率有些快。江澈抱紧她，偏头吻着她的发，喉间一动，在程隐看不到的地方强咽下眼中不可自控上涌的湿润。
“你抽烟了。”程隐灵敏地从他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嗯。”江澈轻轻应了一声。
程隐不曾见过他抽烟，当下疑惑万分，却也感觉得到他必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
是他家里，还是其他……
程隐皱眉，心里迫切地揣摩着原因，无奈此时不大灵活的脑子拖了后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问，“怎么了吗？”
她问得谨慎又小心，江澈埋头在她肩上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情绪封压在心底。
在这之前，他想过无数个找到程隐的场景，无数种见面时想要问出的话。可此时，他感受着她在怀里的真实，就觉得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没事。”江澈抱得紧，程隐一咳，连带着他都能感受到胸腔震颤。
“地上凉。”江澈起身时顺势托抱她站起来，一手未离她腰身，一手输入密码开门，状似随口一问，“过来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多久，手机出了点意外。”程隐被他带着进门，在沙发上坐下时才说，“我之前住的地方要拆迁，年后就不能继续住了。前两天房子漏水刚好搬出来，原本想找好住的地方再告诉你的，但手机不小心掉湖里面了。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想来想去只能在这儿等。”
哑质的嗓音将前因后果缓缓大致道来，唯独省去了掉湖里的那一段。
她说着，目光却随着江澈来回的身影而动。虽然她不知其中缘由，但她能看出来江澈身上的那股阴郁渐渐消失了。
江澈静静听着，背对着程隐接水时，在得知这是虚惊一场之后展颜无声一笑。
笑容是放松的，释然的。
把水递给她后，他的手探过去试她额头上的温度。
“有点发烧。”江澈目现忧色。
程隐自己伸手摸了摸，不大在意，“还好，我来的时候吃过退烧药了。”
“嗯。”江澈顺了顺她拉下帽子时弄乱的头发，眸光深沉难测。
程隐在他直白的注视中偏头望过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有回答，江澈依旧沉默地看着她，淡淡的表情让她无法读懂他此时的想法。
程隐不躲不避，坦然地回望他。目光掠过他的眉眼，此时才惊觉，他眼底藏着的疲色。
不自觉地，她慢慢抬手过去，想要轻轻摸摸他的脸，就像他常对她做的一样。可行至中途，程隐还是停下了。
就在江澈以为她会收回手正准备有所动作时，她却把杯子往旁边茶几上一放，双手过来环住他的腰身。
江澈身体倏地一僵，满眼不可置信。可她的脸就贴在他的颈侧，柔哑的声音飘进耳朵里。
“你还好吗？”程隐轻缓地拍着他的背，把从他那里学来的温情传递给他。
江澈怔了一瞬之后，险些喜极而泣。之前害怕失去的情绪翻涌而出，后劲太足，心里酸涨得难受。他说，“我一点儿也不好。”
程隐仰头看他，却毫不设防地被他吻住，身体受着他的重量往后一倒，陷进沙发里。她迟钝地闭上眼，感受着他轻柔里边的时而蛮横。
舌尖一痛，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开，江澈护在她脑后的手却不容她退却半分。她呜咽一声，只见他身体一滞，下一秒的亲吻更为强势。
半晌，唇间微微分离。江澈抵着她的额头，听着她轻喘。
“讨厌吗？”他突然问。
程隐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澈半撑起身，看她眼中水雾，低缓地说，“我都没有问过你，我吻你，你会觉得讨厌吗？”
目光对视，程隐坦言，“不曾。”
江澈笑了笑，指腹擦过她的唇角湿迹，“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我了？”
程隐没有立刻回答他，眼中有些迷茫，她不懂，所以她踌躇，“我能看清旁人，可我看不清自己。我没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是，我可以确定一点，我不排斥你的触碰，从你在医务室帮我穿袜子那会儿就不排斥。”
“是吗？”江澈说，“可我记得你当时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快气哭了。”
程隐别开眼盯着地毯，“没哭，就是……不习惯。”
心情舒畅，便起了逗人的心思，江澈笑问，“那现在是习惯了？”
程隐耳朵微微一红，眼睛一闭，不打算理他。
江澈在她耳朵上吻了一下，收起嬉闹之色，神色正经而认真，“我喜欢你，现在我也确定你心里有我，所以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正式地征求你的意愿。”
程隐睁眼望着他，“嗯？”
江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而后问，“程隐，你要不要我……做你男朋友？”
第31章
江澈从不掩藏自己的心意，他的喜欢、他的在乎，他要程隐一分不落地感受到。
这一天一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叫他明白许多事。
原来，心悬在半空中的感觉可以成为折磨人的无形酷刑。
原来，江澈可以那么害怕没有程隐。
他尚且年少，这个年纪所谈及的感情也只会让人觉得荒唐可笑。可他偏偏就是认真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装着一个只身孤影却又冷傲果敢的女孩儿。
这一场误会恰好给他提了醒，也激起他内心深处潜藏的危机感，让他迫切地想要寻求一种归属感。
他想得到她的认可，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明明白白宣示的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