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拿过来!”元齐听得,却忽得伸出手去,他早已慌乱了方寸,只想着那熬的也是散瘀止痛的伤药,也许只应一下急也是好的!
“令白!令白你先喝点药,再坚持一会儿,太医就来了!”元齐接过了温热的药碗,扶正了她的头,凑到冰冷的唇边,想要喂入她口中:“令白你喝一点,就喝一点,相信朕,喝了药就不会有事的。”
可是任凭他再如何呼唤祈求,怀中的如意都再没有了任何回应,想要喂到口中的药汁,也都大半流了出来,和血混到了一起,淌到地上,变作了奇异的颜色。
“令白!”元齐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眼前阵阵发黑,他今日只是恼她不肯服药而已,可她竟恨得如此决绝么!药碗当得一声翻落在地,他再也止不住悲意,紧紧抱了如意贴在自己胸口,声泪俱下。
天子这一恸,早已强忍不住的梨花和小菊,也立刻叫着如意的名字,大声嚎哭了起来,其余侍者也多少难免跟着伤心落泪,一时间,屋内悲声四起,惨不忍闻,仿佛已然成了丧事一般。
王浩见此情景,强作镇定走上前去,竭力劝慰道:“陛下切莫哀伤过度,依小人看来,梁内人这只是一时撞晕厥了,尚有微弱的气息!太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立时便可施救。不如还是先换到床榻上去吧?”
元齐闻言回过神,是,无论如何,怎能叫如意一直在这冰冷的地上,立时将她身上裘披紧紧地裹了起来,然后一把抱起,却不转向床榻,而是冲出门去,在漫天的大雪中,用自己的身子挡护着,直向寝殿飞奔而去!
不多时,十余名御医鱼贯而入,元齐如行尸走肉般退到外围,失神地看着医官史王心显指挥着众御医,将龙床上的如意团团围了起来,先将金疮止血散用绢布裹了,包缠压覆于额角的伤口上,强行止住了血。
紧接着,便使出烟熏、针刺等等各样还阳之术,想要把看上去已然喝了孟婆汤,一脚踏进了阎罗殿的如意,从阴间再强行捞回来。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僵卧之人仍是纹丝不动。
一直神情紧张、焦急难安陪在旁侧的元齐,实在等得沉不住气了,立起身来,走到床前,看了一眼仍是毫无血色的如意,直问医官史道:“王卿,现如何了?可有性命之虞?”
王太医只是一脸凝重,禀告天子,如意这一碰不十分着力,伤口并不深,血也已然止住;但到底是撞在恼上,如今昏迷不醒,医官院已然竭尽全力,可能不能妙手回春,恐怕还是得看天意如何。
“什么叫看天意!那朕是天子,朕要她活下来,这便是天意么!”元齐对这个回答极为不满,王心显世祖朝时便主掌医官院,是德高望重的天下名医,元齐对他素来敬重,唯有今日急得红了脸。
☆、祥瑞碎做还阳汤 痴心尽述往昔情
魏元齐发泄完了,到底也冷静了不少,转而又问这位曾是得道真人的医官史:“朕无德,不敢妄称天意;可朕,也还可以去祭祀祈天,以求上苍庇佑,你告诉朕,究竟要怎样做法!朕都可以!”
王太医躬身一拜,摇了摇头,细细解说给了人主,只道如意现今这般情景,勉强算是及时救下了,但性命仍在两说间:“陛下,凡伤脑,有昏厥须臾便能自醒者,则行动自如,并无大碍;亦有似苟延残喘,却僵卧几日而去之人。”
“更还有不少伤者,不醒转亦不辞世,但有一口气在,而无知无觉不能举动;又或是虽醒转却不能自理,残生只可瘫卧床榻;所谓天意,并非上苍主宰,只是究竟会如何,尚不可知。”
王心显列数了各样可能的情景,随后恭敬地奉上了两张药方:“陛下,臣等方才共议之后,初拟了这二副方剂,一副主化瘀止伤,一副主荣脑续命;其主方皆出臣所编撰的医典,又依情略有修增,请陛下过目钦定。”
元齐并不通医术,但也多少认得几味草药,心中关切便接过来看了两眼,化瘀止伤方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自是重用了麒麟血、乳香、没药等名贵的海外香药,正和他心中所想。
只那荣脑续命汤,却尽用的是紫河车、龙眼、山参、林芝等升阳大热之药,不禁疑惑道:“王卿,朕常听人说,虚不受补,她身子素来病弱,平日饮食也甚少,这般重补,可反会血冲上脑?”
“陛下所虑极是。”王太医先附和了一句,话锋一转继续禀道:“只是如今梁内人情势危急,更失血不少,晕厥床榻,每日不能进水米,不用大补之药恐不见效。”
“此方臣特加了山参、林芝两味,山参益气还阳、林芝轻身止病,皆是续命的上上品;也因其贵重难得,本是寻常方中没有的,亦意在于此。此方止用五日,每日早晚服下,三五日间当可醒转。”
元齐听其言之凿凿,想来下个五日重药,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便点了头:“好,那便依王卿所说。只是若三五日间未见好转,又当如何?”
王太医郑重地叩了个头:“陛下,请恕老臣直言。”花白的胡子颤抖着:“不省人事终非长久之计,医官院必当尽心竭力!但若三五日间尚宫不醒,医者不过凡胎肉身,既非神仙,终难免有憾,也请陛下有所打算。”
王太医说得委婉,可元齐心里也知此话,自是意指凶多吉少:“朕明白了!”更询问了些细节,王太医皆一一作答,又特意嘱咐了王浩等人,许多需额外留心之处,方领着众医官暂先尽数退去,留一处清净给如意,好叫她安心将养。
见诊治暂毕,元齐赶紧将手上药方递给王浩:“叫福贵每日亲自熬药,就在这殿外院中!你也亲自看这些,决不可出任何纰漏。药都要抓取医官院中最上品的御用之材!”
“还有……”元齐又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朕的库内藏有高丽供来的人参,将最上品的春州老参,尽数取出来熬药;至于林芝,马上叫人立去睿思宫,取奉着的那棵千年仙芝来入药!”
“陛下说的,可是当初窦仙师在西京献上的祥瑞?”王浩呆了一下,复又多问了一句,想要再确认一遍。
“是!快去吧!”元齐挥了挥手,确认无误。
“陛下是要将祥瑞拿来熬药么?可那是庇佑大魏江山社稷的祥瑞啊!”王浩没有挪动脚步,反一脸凝重跪下劝道:“还请陛下三思。”再不好听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主上要这么做,岂非自毁社稷之意!
“祥瑞又如何?”元齐的目光扫过床榻上单薄的身影,轻叹了一声,决意道:“朕即社稷,社稷即朕!祥瑞能救回朕心所爱才是灵验,令白若真有不测,这江山社稷朕又要来何用!”
元齐对祥瑞本非骨子里的痴迷,多是只为邀名,但早先被如意很是闹过几回后,也信誓旦旦答应过她,不再多着意这种叫谄媚小人有机可趁之事,对祥瑞的狂热早已大不如前。
如今更想着睿思宫中奉着的那个好物,是不是真相瑞尚不可说,但是千年的上品仙芝倒是货真价实,眼前人危在旦夕,不过三五日急用好药之时,他自然没有半分犹豫。
王浩见劝不动,也就不再多言,急急地告退了下去,招呼福贵等人取材熬药去了。
入夜,万籁俱静,服下第一剂药的如意一动不动地仰天躺在龙床上,并没有任何回转人间的迹象,闲杂近侍都暂退了出去,像历了劫一般熬过纷乱白天的元齐,憔悴地独自守在她的身边,旁边燃着一盏绛纱罩着的长明灯。
“令白,朕后来又问了王心显,御医说,虽然你不能言不能动,但也许是能听见,能知觉的。”元齐向着床榻上缓缓地说着话,然后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指尖触到自己的腕上:“现在握着你的,是你元齐哥哥,能觉出来么?”
“要是你能察觉朕的手,你也一定觉得很痛罢?午后他们捡到了那张纸,朕重新把它拼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展了开来:“其实你的字也挺好认的,只是朕昨晚,没有留心看。”
然后一字一顿念了起来:“若非生离,绝无死别……”可只念到死别二字,便哽咽着继续不下去了,抬手抹了抹眼圈,放下了纸:“朕不该动粗的,不过,说这些都没用了,你现在一定伤心极了,不会再原谅朕了,是么?”